姜荷接着说:“明明可以直接通知我,却和我玩姜太公那套,拖时间到现在万一我不同意是不是继续耽误下去?”
姜锋不接她的腔,拿起刚才孟医生交给他的那份材料,递到我面前说:“如果决定治疗,就把这些文件签了吧。”
我拿过文件,接过孟医生递过来的笔,打算在孟医生指的地方签字。
姜荷一把将文件抢了过去:“你看都不看就签字!就不怕把你卖了?!”
文件一份是《知情同意书》,一份是《临床试验参与意愿书》。
这种临床治疗肯定不是一个医药企业业务范围内的,所以我必定以医学临床实验志愿者或者新药试药志愿者的身份打着试验的旗号参与,姜锋虽然是公司的负责人,但是江臣这种规模的股份制企业内部管理机制会相当完善,董事会肯定有制度上的制约,不可能在没有法律保障的情况下开展任何活动。
姜锋说:“这是必须要走的法律程序。”
我也对姜荷说:“你就别疑神疑鬼了,既然要治疗,姜爸爸还能害我不成。”
姜荷欲言又止,最后恨恨地把两份文件摔在茶几上。
姜锋笑着说:“大小姐脾气,你大雨哥比你成熟多了。”
姜荷站起来对我说:“你和我出去一下。”
我们来到外面的走廊,那个女服务员看到我们出来马上站了起来,姜荷示意没有事,我们拐弯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姜荷看着我:“我知道没有别的选择,闹脾气也只是给他们看看,添点堵能让他们提高做事紧张度。”
我说:“我有点相信你昨天的话了,我一个文科生都听得出他没有说实话。”
“你要有心理准备,治疗过程是很痛苦的。”她一脸的不忍,说着就搂住我的腰,把脸靠在我胸前。
我用力抱了抱她:“我别无选择,你那么小的时候都能承受得了,我想我也行。只是还有什么其他后遗症吗?除了你刚才说过的。”
“目前生活中我还没发现,没有搞清楚当初他们的试验目的之前,什么都不能下结论。”
我放开她,把她的弄得我鼻子发痒的长发撩到耳后。她拨开我的手,自己又把头发整理到前面。她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动她的头发。
“等会进去就要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治疗,我的意思是明天,不能来了就被放倒吧。现在大概情况你也都知道了,等会我还有一些想法和你单独说。”
“听你的。”
姜荷拍拍我的背,我们转身回到姜锋办公室。
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说了,姜锋问什么时候开始治疗,我说明天就可以开始,早做早了。姜荷表示如果让她最后来确认身份就要全程参与,姜锋也同意了,姜锋说:“治疗方面有一个专业小组,孟影负责我和治疗小组之间的沟通,小荷除了不能干涉治疗以外,是场内自由人,想干什么都行。”
我把两份文件都签了字。
姜妈妈对我说:“还有一天时间,想去哪转转吗?还是想休息?”
姜荷接话说:“我们还有点事,然后四处看看,再买点东西什么的。”
姜妈妈问:“想要买什么,钱够吗?”
姜荷想了想,说:“尿不湿。”
这时我发现一直挺严肃的孟影笑了起来,然后姜荷居然也笑了起来,姜锋和姜妈妈都面无表情。
姜荷向姜锋要了辆车,是一辆沃尔沃,姜锋说平时是接送客人的,这车比较安全,我们开着出了江臣。
实际上姜荷只是想离开那个环境,并没有一个想要去的目的地,盲目开了一会,才说:“我带你去一个咖啡馆吧,我们聊聊天。”
“我喜欢喝茶。”
车转了几个弯我就睡着了,醒来已经到了湖南路。姜荷说:“这里以前是法租界,上海交响乐团就在附近,我知道这有个不错的茶馆。”
在上海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很难想象居然还有一个占地这么大的茶馆。池塘边亭台楼阁,假山下锦鲤成群,完全是一个小型的苏式园林。
姜荷包了一个阁。里面装潢也都是中式,但却没有传统中式家具忽视舒适性的毛病,两条长春凳改良得介乎罗汉椅和贵妃椅之间,上面的皇家垫子金灿灿摸着就舒服。
入水乡随江南俗,点了上好的碧螺春,喝在我嘴里也就那么回事,我不怎么懂绿茶。
“这两天我发现你一上车就打瞌睡,是习惯还是身体扛不住?”姜荷要了几盘点心,看她好像很感兴趣。
“让我开车自然就不会打瞌睡,这段时间我只要放松就迷糊,可能是药吃的。”
“刚才开车时我就在想,等会你醒过来时会不会是另一个人,我怎么才能分辨出来。”
“这么快就上岗了,想到办法了吗?”
姜荷凑近盯着我的眼睛,摇摇头说:“孟影说次生人格是了解主体人格的。如果另一个人享有你的记忆,利用你的身体,他想冒充你几乎是无法分辨的,我即便和你偷偷约定识别暗号,他也会知道,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难题,所以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你是谁。”
“既然无法分辨那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那个人不是你,他没有你对我、对你妈还有我妈同样的感情,他也不认同你和你那些朋友的友谊,他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也许他也喜欢你。”
“十几年前他以你的名义买了那条项链,说要送给我当礼物,实际上只是他自己喜欢,知微见著。”
“你说我梦里的那个女孩子会不会是我另一个人格,那条项链就是因为她才找到的。”
姜荷完全不同意:“孟影不是说了,多重人格是完全不同的自我共享一个身体,那个女孩一直只是存在于你的梦里或者幻觉里,她并没有占有你的身体以独立的人格出现。她在梦里起到一个闸门的作用,她以某种方式把另一个人格的记忆传送给你。实际上这也是你的大脑的一种设计,通过一种特殊形式让你共享丢失时间里产生的一些记忆罢了。”
“再说那还是个女性,她要是独立使用你的男性身体你的问题就更复杂了,你是否发现过自己什么时候醒来时穿着女性的内衣外裤?或者描眉画红分外妖娆?甚或她寄居在你身体里时爱上了某个男人,去约会开房什么的,那就劲爆了,涉及多种性向选择,想想我都觉得有意思。”
我打断她的话:“不愧是日本留学回来的,听你这么一说我这个病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发作起来丰富多彩。”
姜荷挑选了一个点心递给我:“苦中作乐罢了,不说这些了,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楼兰雨,万一不是被我说恼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算你识趣,我都准备动手了。咱们说说你在日本的经历?认不认识日本妹子,介绍给我,我可以从人类学角度对她们进行深入的科学研究。”
“认识几个,不过好像都有男朋友了。”
“我不介意,我只是研究研究。”
姜荷斜眼看着我:“不要当我面物化女性,惹恼了我有你好看!说正经事,你听说过先父遗传吗?”
我笑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物化女性,你说的这个才是真的冒犯女性吧?”
“我问你是否了解,不等于我赞同。”
“这种下流理论我当然知道,简单来说就是老婆生个孩子像前男友,说是前男友的遗传物质进入了女性体内并遗传给下一代,这个在科学上好像已经否定了。”
姜荷点头,然后说:“古希腊有一种怪兽叫做奇美拉,是狮头、羊身、蛇尾的喷火怪物。刚才我们说的遗传话题和这个怪兽有关。女性怀孕的时候,胎儿和母体有血液的流通,胎儿的细胞会随着血液进入母体,形成胎儿微嵌合体,其中嵌合体的英文字根正是奇美拉。胎儿微嵌合体这个概念经常被宣扬先父遗传那些人引用,其实大部分是偷换概念。”
“老人们经常宣称已婚未育女性的某些疾病生了孩子就会好了,这种说法广为流传。我们也都说怀孕对于女性来说是二次发育,重要原因就是胎儿干细胞会通过血液进入母体,从而用自己健康的干细泡对母体的缺陷进行修复,一些疾病的确因此痊愈。”
“而进一步研究就会发现,不仅仅是女性血液中存在微嵌合体,心脏,肝脏,肺甚至脑组织中都发现胎儿干细胞。这些胎儿嵌合体会长期存在于母体中,最长可达数十年,因为它们已经融入了相应的组织,成了母体的一部分。在生育过男孩的女性体内,有70%的女性能检测出Y颜色体,Y染色体属于男性,而母体内保留了Y染色体的唯一来源只能是来自于男性胎儿,而且血液中出现Y染色体的女性,预期寿命也高于其他女性。”
我很惊讶:“这么说来母亲的确是通过胎儿汲取了部分父亲的物质的,尤其是Y染色体,肯定是来自于父亲,并从中享到好处。”
姜荷摇摇头说:“但是干细泡不会影响母亲基因然后通过遗传影响下一个胎儿的,这和先父遗传概念可是两码事。”
我说:“但是男性的确能够通过胎儿影响母亲的体质,甚至治好了某些疾病,这对下一个胎儿无疑是有作用的,只是作用不是通过遗传。”
我总结说:“科学有时候未免太残酷地对待某些玻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