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三十四章：使者

会场里安静许多，洪续畴抓住台面，人人都以为他将要对一直以来令人疑惑的国柱策问题进行阐述，结果他朗声说道：

“金妃会议题现在开始。”

有人高声问道：“怎么把治政议题跳过去？”

洪续畴看向那个人，冷笑道：“国策堂制定的国策，岂容你们说三道四。”

“你是心虚了？洪续畴原来你也有心虚的时候啊，你也知道……哎唷！”那人正准备把话题引回治政议题，被忽然飞来的一根拐杖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

狄金老爷子的声音紧跟而来：“闭嘴！给老夫老老实实听着洪大人的话，治政是国策，老夫都没有资格听，你们资格比我老？”

墨昀心中一句大槽，这位老爷子简直是来砸场子，仗着资格在全场力压所有人，无赖之风发挥得特别豪爽。

那人委屈万分地看向身边的人，被对方拉了拉衣角：“老爷子的话，得听。得听。”

“怎么着，你们对老夫的决断有意见？你们有多少人是老夫当年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心里没数？”狄金老爷子气儿匀了回来，声如洪钟，感觉以他这劲头，再活个十来年，估摸着也不是没可能。

“不敢。老大人说的对，国策我们也就探讨一番，既然不给讨论，我们就下一个议题好了。毕竟，我们年纪都比老大人要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可不是！就是想发表对国策的意见，也得等老夫不来‘宋拘议’或者，等哪天老夫蹈海而去，你们再讨论。”狄金老爷子倒是光棍，他一生经过不知多少厮杀，对于死这事儿非常看得开。有时候还觉得老死在床上，是件特憋屈的事儿。

“对了，把老夫的拐杖送回来。”问话的人捂着脑袋恭恭敬敬将拐杖送到老爷子手里，“还有，刚才说不敢的那个人你叫什么？多大了？老夫记一下。”狄金喊道。

“林中南。四十四岁”林中南笑着回答道。

“嗯，老夫蹈海而去的前一天，就是你蹈海而去的日子。老夫今年九十六，你最好祈求老夫长命百岁。”狄金哼哼了两声说道。

林中南面皮一抽，突然想起传闻这位老爷子越老越记仇，心眼着实不大。

老爷子离百岁就剩四年。

白有序捂着嘴没敢笑出声，狄老爷子可真会玩。

全场不知多少人憋着笑，老爷子这个玩笑开得可真是没话讲。

“别憋着了，一个个笑吧。”

全场爆笑。

然后瞬间冷了下来。

“凡是笑的，都在老夫蹈海而去的前一天蹈海而去。”狄老爷子一屁股坐下来，拍了拍元谋凉僵了一半的笑容，哼了哼说道：“元袍友你除外，你不是我宋国人。”

元谋凉擦了擦冷汗，脸上神情比较复杂。

洪续畴拍了拍手：

“狄老爷子给大家开个玩笑而已。”

即便这么说，不少不够大度的人脸上的精彩程度不亚于元谋凉。

墨昀心大，觉得这个狄老爷子挺有趣：“要是跟这位老将军在一块儿生活，应该有不少乐子。”

“别打这主意，老爷子脾气非常差，他的子孙不少就是被他活活折磨走的。”洪续畴提醒道。

墨昀有些不信，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洪续畴清了清嗓子：“钧帝国与瑾帝国在宋国的使者，刚刚到达会场，现在有请他们旁听我们对金妃会的一些准备。”

不一会儿工夫，一个面白无须泛着一股馊水味的中年人当先走了进来。

跟在他后头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眼神明亮，好奇地看着在场的诸多名门高族。

洪续畴并没有起身迎接他们。

中年人有些不快，发出一声冷哼，在走道上就停下了脚步。

小伙子光顾着看这满场的胖子，没注意洪续畴的礼节，一不小心撞到了中年人的脊背上。

中年人猛回头，瞪着眼睛抬起手尖声尖气地叫道：“哎唷喂！钧国真不讲礼貌啊，找打啊！”

那声调极高，听在众人耳朵里，感觉整个腹部都往里面缩了缩。

“刘公公见谅，我光顾着看这些胖子了，没想起来您小脚走得慢。”小伙子笑嘻嘻伸手将刘公公的手臂拉下来，握着他手：“刘公公，你这手可真滑啊，跟小女人似的。”

“嘿，小子嘴里有些脏啊，咱家二十年前可是正儿八经带把儿的，可不乐意跟那些女人比。不过，我这手抹了油，的确嫩了不少。”刘公公变脸的速度也是极快，二话不说将小伙子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臂膀上，两人并排向洪续畴走去。

墨昀听这两个人的对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见这两人并臂而来，赶紧让出几步，绕到朝恭旁边站着。

刘公公神态倨傲：“咱家的座呢？”

洪续畴脸上挂满笑容，低下身伸出手搀扶住刘公公：“使者远来辛苦，合该有座。这会场哪个不是油腻腻的胖子，小人担心使者觉着脏，就没敢随意设座，万一给哪个不长眼的坐上去，可不让使者觉着跌份嘛。”

刘公公抽出手，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手面：“洪大人倒是会说话。这金妃会跟瑾帝国倒也没什么大的干系，权是两大帝国交好，遣了咱家来。这一路颠簸，遇了些兵匪，可真让咱家的小心脏差点跳出来。”他身形其实颇为高大，面色苍白，手掌如蒲扇一般，这会儿做出一副轻拍自己心肝的模样。不知多少人觉得今晚睡不踏实，得做恶梦了。

“这事儿多久结束啊？”刘公公问道。

“就一会儿。去年我随前任使者来过。”年轻小伙子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趁着洪续畴与刘公公对话的一会儿，已经将整个一楼看台都转了一圈，甚至还与见了他显得特别兴奋愣是挤到前排的白有序对了掌。

“端重些，今年钧国是没有人了，居然派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刘公公双掌在小伙子肩膀向后一撇，手指沿着肩缝往侧边一挪。

年轻小伙子发出一声嘶声，活了活肩膀：“咦，好舒服啊，刘公公。”

“可不是，咱家这手艺，在宫里没有哪个贵人不赞扬的。”刘公公掩嘴咯咯的笑着。

“既然就一会儿，咱家就不用座了。洪大人快些，咱家一身辛汗味儿，闻着都有些馊了，得赶紧洗洗。”刘公公催促道。

“刘公公海涵。这位钧使者，你要不要看座。”洪续畴问道。

“不用不用，我跟他俩站一块儿就成。”年轻小伙子一点使者的觉悟都没有，看见墨昀和朝恭，三步并两步的站到他们身边，看见朝恭，还愣了一下。

朝恭点头示意。

“墨昀。”墨昀自我介绍道。

“高……郑晋，高郑晋。”年轻小伙子眼珠子一转说道。

“朝恭。”朝恭目不斜视。

高郑晋像是个躁动症患者，不停地左顾右盼，时不时还出言叫这个胖子、那个胖子的。

偏偏他说出来，任谁都不觉得刺耳，甚至还觉着这小伙子说话带着一股欢脱劲儿。

“金妃会在宋国已经举办了三次，选任了三位贵人。这次与过去相比，非比寻常。我们首先为先逝的胡贵妃默哀三息，已寄哀思。”

全体默然。

墨昀在台上站着，一举一动都觉得在无数人的眼里，不得已只好也跟着默哀。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旁边那位来自钧帝国的使者大人，年轻的高郑晋却一点哀思的表达意思都没有，还用胳膊顶了顶墨昀：“屁的先逝，打入冷宫了，这辈子估摸着出不来了。可惜她的儿子，一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他说的声音很小，除了墨昀也就朝恭听得到。

墨昀说道：“不至于吧。这得多丢人啊，居然直接说先逝。”

“宫内的事儿，谁说得准呢。是吧，朝恭公子？总觉着在哪里见过你，我们俩认识吗？”高郑晋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干脆直接问道。

“我虽常住景钧，不怎么出门，我不认识你这么个人。”朝恭说道。

默哀结束，洪续畴继续说道：

“这次选纳的妃子，将有可能成为钧帝国的皇妃。各位，一个月前，这金妃会的各项安排、各种宣传已经在诸战平原上铺天盖地洒了出去。再过十天，金妃会就将正式开始。今日，有幸邀请到钧帝国特派使者，现在请高使者为金妃会祝辞。”

高郑晋呆了呆，“还得祝辞？”

他可没准备什么，看了看墨昀，墨昀两手一摊：“我文采斐然的只差认字儿了。”

朝恭摇了摇头。

高郑晋鼓了鼓嘴巴，啪一声扇了自己一嘴巴，吓的旁边正在磨指甲的刘公公呀一声叫出来。

洪续畴皱起眉头，不太懂这个钧国使者想做什么。

“咳咳，我第三次来宋国。第一次作为使者，我也不多说什么，反正你们只要选出让皇帝陛下满意的贵妃，那就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徇私舞弊什么的，随你们吧。我反正不参合这些事儿……唔，差不多就这样。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散了吧。我其实也想吃点东西，洗个澡了。”不等一群人反应，高郑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对墨昀问道：“没肿吧。”

墨昀摇头：“没有。”

“成。我在这儿认识的不多，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吧。洪大人，有没有割爱的想法？”

洪续畴正在帮他圆场呢，结果这位高使者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场面话，直接打断问道。

“高使者乐意，请随意。”洪续畴苦笑道。

金妃会在高郑晋不自知的破坏下，草草结束。

这一次的“宋拘议”，很多人事后都觉得很没有什么意思。

多少年后，有些人发现几个搅动天下风云的大人物，在这一日居然都出现在了“宋拘议”的会场。

只是当时的他们，都是些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