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三十一章：辩国论（八）

一通怒骂直到老人体力不支被洪续畴请人将他带到看台歇息才罢休。

会场一时间哑然无声，谁也不敢在老人还在的时候走到台上继续对目前的国策进行鞭挞，以达成各自的目的。

会场主事者在几次三番邀请一些原先打算发表意见的名门高族，被一一拒绝之后。

主事者只好匆匆结束了“商理”讨论。

按照最初的计划，“商理”重点讨论商道与商人之间关系，以及商道的维护效率。

前殿下的支持者牢牢控制嘴巴，以免发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声音，被休息好了正冷冷看着全场，随时准备开骂的老人得了由头。

第四场是“国策”，前殿下的支持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位面色潮红的老头走到台上，先是向老人躬身，充满敬意地问候了一声：“狄老当年救了我蔡氏全族，蔡氏一直感激在心。”

狄老点头哼了一声。

“我蔡班感激虽犹在心中，但对当前的治国之策依旧有些说法，希望狄老能够原谅则个。”蔡班正了正衣冠，向狄老再次躬身一拜。

狄老怒目圆瞪想要开口再骂，被身边的儿孙拦着：“好，老夫到要听听你的看法。”

蔡班口头称是，将自己对现有国策的疑虑一一说出，每提一个疑问都会问到对应的人，直到他结束，都没有向洪续畴发出一句责问。

“蔡班老奸巨猾，不得了。”洪续畴笑着摇头说道，“墨小友，宋国国策你觉得如何？”

“洪大人问我这么个江湖闲散游侠，我哪懂这些。说笑了。”墨昀连连摇头，宋国国策他一旦开口讲了，不管对错，都是得罪人的事儿。

墨昀如坐针毡，心里翻来覆去不知想了多少方案，又被自己一一推翻。

不管怎么计划，小千和朝恭，都是绕不过去的坎。

枉顾小千，就是对不起方乍，愧对自己，令小千失望。

失信朝恭，自己大半年在游侠协会的打拼也就付诸东流。

墨昀咧了咧嘴，神色复杂地看向朝恭：“朝恭有些看法，洪大人可以听听。”

洪续畴哦了一声，兴致盎然地看向朝恭：“朝小友，说来听听。”

朝恭一愣，嘴角微微向上浮动又撇下：“洪大人，我对宋国国策没有什么看法。”

“宋国纳贤良的心思从未变过，朝小友莫非瞧不起宋国？”洪续畴笑问道。

“不敢。宋国以商立国，当世无双，承平四十年，更是诸战平原绝无仅有。内外安平，不知多少诸侯羡慕。可见当今国主的国策是一条可行之道，想必有不少诸侯派人前来学习。”朝恭想了想，觉得搭好洪大人这条线，对在宋国可能出现的危险会有些抵挡作用，瞪了墨昀一眼后，侃侃而谈。

墨昀撇了撇嘴，他其实抱得心思倒是简单的很，报顾荣元的怨，对冰灵草贱卖的己怨。他不怨小千因为朝恭受伤，他清楚朝恭手无缚鸡之力，没尿裤子已经不错了。

“的确有不少诸侯向宋国学习经营之术，商业之道。”洪续畴点头承认。

“诸战平原再也没有诞生新的宋国，可见这商之术道，也需要得天独厚的条件。四十年来，无数国家在诸战平原起起落落，唯有宋国安康至今，其实道理很简单。”朝恭说道。

“哦？朝小友说说看，我也很想知道宋国的道理是不是能够用简单二字定义。”洪续畴眼睛一亮。

“一句话。承大国之欢心，结万邦之钱币。”朝恭开口说道。

洪续畴听后久久无言。

墨昀细细琢磨了会儿：“话倒是不差，可钱币起到的作用是不是太大了？大国的代价也太大了？”

朝恭不答，眼睛看着洪续畴，想从这个策相的脸上看出些变化。

变化起在微笑与赞许的眼神，断在一声叹息：“朝小友知国主之心，这满屋子的人懂这道理的不超过十个人。却没有一个比你说的更简单。”

“这不是我说的，是家父所说。”朝恭说道。

“很好，朝小友能如此坦然，你的父亲一定也深具世家之风。”洪续畴没有开口询问朝恭的家世，赞叹一声，便转向墨昀解释道：

“商，行的是货物买卖，钱币流通。东洲如琅阁、棺铺、聚宝船、钱门等等这些专门经营钱财的组织，无人敢小瞧。墨小友可知道，曾经有一个晋国，因为得罪‘天下同财’，不过数年，国库耗尽，无税可收，最终国除，分裂为数十个小国。钱聚集到一定程度，能操纵天下势力，司马吴所说的曾国达到过天下同财这种程度。宋国……”洪续畴张嘴笑了起来，头向上轻轻仰起，眼睛微紧：

“亦有此志。”

墨昀听了他的话，不禁被洪续畴的气魄所吸引：“洪大人，这非常人可为啊。”

“诸战平原征战数百年，就在于没有谁能够一统某些东西。我们用的钱币，不是南帝国，就是北帝国。从来没有自己的钱币，也不容许。倘若，有一个国家能够统一某种东西，并进而推广到整个诸战平原，只要进程不断绝，或者训民习俗生成，即便亡国灭种，这种统一的东西也会流传下去。我知道，宋国这四十年所聚集的，不仅是诸战平原各诸侯所觊觎的，更是两大帝国所忌惮的。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洪续畴一口气说完，整个神情都松弛下来，仿佛心中块垒消失不见。

墨昀听懂了大半段，却没有听懂最后一句话。

朝恭陷入思索，而后似乎懂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你们做不到的。”

洪续畴依旧没有理会朝恭。

他看向墨昀，对墨韵说：“朝小友明白了我的意思，你呢？”

墨昀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朝恭震惊的脸色，又看了看洪续畴，试着猜测道：

“你们要统一某样东西？”

“不可能！两大帝国不会看着你们统一这样东西的。”朝恭低声说道。

“他们并不能阻止一切，否则，他们是怎么分裂的？”洪续畴笑着说道。

传闻，无数年前，东洲乃是一个统一的国度，两大帝国都传承自这个国度。

“凭什么！”朝恭不肯相信。

“你丫直说不行啊，喊个什么劲儿。”墨昀讨厌猜哑谜，他的猜测似乎是对的，又好像是错的。朝恭与洪续畴的对话，就像两个说暗语的人，在互相较劲儿，偏偏不懂的人压根不明白。

“洪大人所说的，是统一……统一商道。”朝恭深知这将触犯的不仅仅是两大帝国，甚至会惊动两大宗教。

墨昀吃惊地看着洪续畴：“商道怎么可能统一？”

“如果是货币呢。”朝恭说道。

洪续畴终于搭理了朝恭：

“朝小友，你的家学之渊博，令我肃然起敬，更使我觉得要不要在宋国做掉你们，以免最终引起某些势力的注意，而功亏一篑。”

“那你为什么要引诱我说出来？”朝恭问道。

“为了凶兵。”洪续畴说道。

“这不够。”

“这不能。”

朝恭和墨昀两人几乎同时起声。

话虽不同，意思大体相近。

“墨小友，宋国能保你，这是一定的。你，能保宋国吗？”洪续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