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二十九章：辩国论（六）

大厅所有的争吵在一声暴喝中止住。

众人看向发出暴喝的老人，纷纷将放到口中的话语吞了回去。

“老大人，洪某无能。劳烦老大人亲自前来。”洪续畴面对这位老人脸上不由显出敬意，从看台上向下走。

“算了，你身子都胖成这样，甭下来。我说几句就走。”老人满头花发，满脸褶皱，身形瘦削略有些佝偻，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墨昀发觉这位老人及身后小辈们的精气神与满场的宋国胖子完全不同。

堂堂正正，一丝不苟。

老人一把甩开身后想搀扶他的那些名门高族：“老夫会走，不像你们连路都得人扶着。”

他一步步走向中心空地，在台阶处站住看向元谋凉。

元谋凉弯了弯腰：“【天策军】兵勇，元谋凉，见过老前辈。”

老人抬起拐杖在元谋凉的肩头点了点：“小伙子身子骨不错，比这帮光吃不干事儿的好得多。天策军都是好样的，老夫年轻时也是【天策军】一员，临兵镇守。”

元谋凉心中一惊，肃然起敬：“前辈，受斗兵镇守后辈一拜。”

墨昀看着元谋凉这个自打认识以来就没正儿八经瞧过谁的家伙，恭恭敬敬躬身一拜，让开位置，微微垂眸，请老人走到台子上，感到吃惊。

“什么人？”墨昀嘀咕着。

朝恭摇了摇头，后面的徐不严站起身子也弯着腰一脸敬意。

老人拐杖在地面上敲了敲，梆梆作响：“前殿下退位之后，论年纪，在座的都算是老夫的晚辈，有些家伙更是老夫当年从战场上一个个拾回来的。若要把功劳都算上，四十五年前，大半个宋国是老夫与战友浴血奋战守住的。老夫当初愿意跟随旭殿下，无非是因为他给了老夫一个未来。现在，就是当年老夫认可的未来，一个人人安居乐业，承平四十年的宋国。你们哪一个不是在这个时代里靠着商人与商道在各国之间，赚了大笔的财富？现在，有些邦国没有忘记当年的事儿，要将我们宋国再次拖入诸战平原这个绞肉器里面，让我们、我们的训民跟着一块儿被血肉横飞碾碎。老夫，第一个不同意。”

老人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宋国以商立国，老夫是一百个放心，今天谁要是想把这个事儿给推翻了，想给现在的宋国上些药，就是前殿下，老夫也要把他抓下来活剐！至于你们，一个个欠着老夫的命，也给老夫全部还回来。”

墨昀浑身一个战栗，这老人杀气可真重。

老人情绪有些激动，身子微微一颤，拐杖在地上一抖，愣是把身形给立住了：“洪续畴，的确做得不地道，赶走了很多宋国的好训民，以胖为美，以胖为富，以胖为权。那是为的什么？你们里头有多少人死心塌地跟着前殿下，老夫不知道，但四十五年前，前殿下的国策就已经被证明是错的，为他胸中那点妄图扩野千里一统诸战的野心，宋国遭受四十三国征伐，得来的是国土沦丧、国鼎倾倒。那时候前殿下在哪里？在他的玄塔里瑟瑟发抖，在他的王座上寝食难安，在他的宫殿里奢望天兵降世。老夫，呸！你们这些人里面谁想将前殿下带回王座上，谁，就是宋国的罪人！”

“现在十邦联军说要攻伐我宋国，可是这四十五年，军备荒弛，兵勇遣散，我们一时半会儿哪有兵将抵挡他们？若是前殿下在位，或者当今国主能够平衡内外，我们也不至于感到忧虑啊。”一个虽然畏惧老人的威势，却觉得自己在理的人鼓起勇气说道。

“前殿下在，就有军备了？不见得。说不定你都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们不懂军阵，更不知时令。现在乃是苏春季芽露月，万物未苏，哪有军粮够这些军队吃？这些邦国真以为一路烧杀掳掠，就能以战养战？错！我宋国购置琅阁数千万军备为的是什么？是真面对这一切时候有一战之力，我们守，他们攻。扼守关隘、粮食入库、全民皆兵……一定可以等得来钧帝国或者瑾帝国的调和。”老人说到最后有些犹疑。

“您老也犹疑，可见您也知道方芜原崛起的那个不归城主堪称绝世杀神，这位元总教头就是从方芜原战场上生离的人，不信你可以问问他。瑾帝国为了维持与北洲之间的交通商道，无论如何都要防止方芜原一统，调走诸战平原的军队不知道多少，五万我都觉得嫌少。那个钧帝国，说句不敬的话，它从建立到现在还没我宋国四十五年承平之日长，就换了两任皇帝，绝了一家六贵之一，更是内乱丛生，星土星宫的狮子宫和射手宫不知多少日夜对它的南境进行侵扰，哪有军队援助我们宋国。一旦十邦联军成型，入侵我宋国，那就是个‘死’字。”这人冷笑一声继续道：“何况当今钧帝国皇帝陛下，纵情声色，这金妃会在我宋国举办了都有三次了，后宫不知道塞了多少女人，还不够。如此昏庸之人，还指着他派军帮助我宋国？我看，妄想！”

墨昀听到钧帝国那段，立即好奇地问向朝恭，后面闻奉见洪续畴离这里远一些，也凑上脑袋问道：“这钧帝国皇帝陛下真这样？”

朝恭脸色黑沉，牙齿咬得咯嘣嘣响，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

墨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恐怕是真的了。顾荣元不是猜测到朝恭身份是钧帝国景钧里的大户，甚至是哪家朝堂上的贵门之子。

墨昀撇嘴正准备嘲讽朝恭也是为了女人时，还在讲话的老人忽然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老人说：“所以琅阁正在诸战平原各个邦国城藩，悬赏一个人。我们只要找到这个人，得到他手里的凶兵，那么我们就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利用我们的商人在其他邦国的势力，促成最终的和谈。这个人姓墨，叫墨昀。凶兵就在他手上。”

墨昀呆了呆，心想我就是过来帮小千问个医的，为啥宋国国难还牵扯到我头上来了。

他抬头正好看到洪续畴回身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墨小友，你藏的挺深啊。”

墨昀看着洪续畴那个笑容，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洪大人，早就知道他是拿走凶兵的人了。

可问题就在于——

凶兵，他也不知道丢给哪个倒霉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