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十九章：弄堂

馆子里内有洞天，一条细长看着没有尽头的弄堂将大厅与馆内隔开。

弄堂铺着青石板，大约两人并行的宽度。板面上渗着水渍，绿油油的青苔在上面铺陈开。

斜着朝上看去，两处与弄堂同宽的屋檐延伸到大厅处，蔚蓝的天空有着云朵，心旷神怡的飘着。

弄堂每隔十来米便有一扇窗户，每个窗户都有一截半臂长的窗台，窗台上放着一只浅色浅口的细碗，碗里搁着一些钧币。

有些窗户开着，有些窗户半掩着，有些闭着。

弄堂幽静，只有不知哪出的水滴声，打在青石板两边的水沟里。

墨昀看着这弄堂，手窝在嘴巴处，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喂——”

声音荡开，一路穿过去。

后面传来门迎的声音：“兀那小子，干啥捏？走过弄堂，就能进去咧。”

墨昀笑着道：“合着你不是宋国人啊。”

门迎嘿笑一声：“俺信城人，家里糟了灾，来了匪，逃到这儿交了过境钱，只好做门迎咧。”

墨昀确定自己并没有进入另一个幻境里，这才小心翼翼踏进了第一步。

然后，就像是他脚底上摁了开关一样，嗖地一声，那些开着的、半掩着的窗户里都飘出了烟火味儿，闻着贼香气。

一些絮絮叨叨碎语声在弄堂里荡开：“又来一个，不，是三个。快做饭，给他们露一手！”

“肖半业，这次铁定不让着你，上次你赢了半个饼，我得这次拿回来。”

“有本事来啊。”

……

墨昀迅疾退出弄堂，但那些烟火味儿并没有散去。

碎语声变成了：“怎么走了？”“难道不是来参加……”“管他，先把锅重新热起来。”

香味儿更浓郁了，这些味儿勾起了墨昀三个人的馋虫，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正儿八经吃东西了。

闻奉对墨昀说道：“走啊，我饿好久了，吃点呗。”

墨昀又看向朝恭，朝恭点了点头：“的确很香。”

墨昀这才重新踏出步子，走得很慢。

一扇窗户里探出个女人的脑袋：“吃不？一钧币一碗粗粟粟，蘸着麻花酱，很香。”

她手上拿着一碗香喷喷的粗粟粟。

墨昀咽了口口水：“其实粗粟粟最好是用油渣子伴着吃，那比麻花酱香多了。”

“咦，听着不错，真的香？”女人问道。

“我吃过，贼香。”墨昀舔了舔嘴唇。后面的闻奉肚子里叫出声来。

“那你买不？”女人又问道，见墨昀摇头，又问向另外两个人，然后摇了摇头：“看来今天又没什么挣头了。不过油渣子伴着吃……试试看。”说着她就把脑袋缩了回去，窗户砰的关上了。

墨昀不明所以的继续向前走。

一扇窗户忽然递出一根绳，绳上扣着两条油亮亮的腊肉，粗嗓子男子介绍道：“马山口里的四夜猪，每日听着汉江口潮声作息，喝的是汉水两拳洞的水，各个肥膘体壮，肉质紧实，采五年生的猪肉，专门切后腿跟的腱子肉，用马云盐瓷腌制七七四十九天。只要五钧币一条。路过不要错过哎。”

墨昀翻着腊肉看了一会儿，将肉拨到一边儿，摇了摇头说道：“四夜猪听着汉江口潮声是睡不着的，它们睡眠浅，因为都是野猪。五年的野猪都是老皮猪，没啥嚼头，肉质太紧，容易砺口，吃着很累。马云盐瓷贵得很，你要是真用这种盐，这腊肉可以卖一百钧币一块。”

“懂行。”男子被戳穿也不气恼，赞了一句。

墨昀回头又看了看，见到闻奉眼含着泪水已经坐在某扇窗户前，抄起一只大海碗稀里哗啦吃起来。

朝恭跟在墨昀后头，表情寡淡，似乎对这些食物没什么兴趣。

墨昀对这条弄堂里的道理有些模糊的想法，但具体是什么还不太明白。

他们两个又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

窗户里有些人会大肆介绍自己的餐食，买一赠一，买多少送多少。

有的窗户半开半掩仅有香气袅绕，但窗台上有小板写着：“吃了我的XXX，娶着媳妇儿，挨着床，成了豪商，坐了诸侯宾……”

有些窗户只有一份食物置于窗台之上。

林林总总，各不相同。

两人脚步不停，继续走着。

忽然一扇窗户里飘来一阵香糯的鱼糜味，墨昀停下了脚步。

鱼糜撒上麻椒，渍一嘴儿辣油子，在小煲盅里炖上一个时辰，出锅前浸入单吊三日三夜的大骨浓汤，得在碗里放五分满，一分不可多一分不可少，最后在所有的材料最上面铺上一层细细的鱼籽，就是一份辣至爽口的鱼糜饭。

墨昀清楚这碗饭中每一道工序，对这个味道非常熟悉，他做过许多年，也吃过许多年。

他坐下来说了一句话，言语的发音朝恭听不懂，像是某地的方言。

窗户里的面目隐藏在烟火气之后，模糊不清，老人的声音：“十头钧一碗，商承湖银枫鱼靡。”

“一碗一年份商承湖萧时萧冬季叶凋九月的鱼糜。”墨昀语调不变，依旧是难懂的方言。

窗户里怔了怔，几息之后一碗热腾腾的银枫鱼糜放上窗台，老人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好久不吃，慢着点，辣子淡了，不比那边的香气。”

“好久不见。”墨昀手在腰腹间摸了摸，抬手想了想，“我不会回去的。”

“这里烟火气足，我喜欢。挺安份的。”老人陷入沉默之后说道。

“那很好。”墨昀手指松了松，抓起筷子扒拉了两口，确定这味道与从前有些差异，摇了摇头，没有跟窗户里的人告别，站起身子朝着前面继续走去。

朝恭停下脚步没有跟上去，掏出墨昀分给他的一些钧币，细细数出十枚递上去：“给我一碗，跟他的一样。”

窗户里的人没再说话，很快递过来一碗银枫鱼糜。

他吃了好一会儿，尝出了些味道，然后起身走开。

这条弄堂很长，墨昀走了很久，他脚步比开始的时候慢了很多。

窗户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多，小碗里的钱也越来越多。

朝恭已经看出了门道提道：“像是商业的逐步发展，最里面应该是现在宋国实行的商业之道。”

墨昀顿住脚步，脸上神情随着话语的增多而变，语气逐渐激烈：“你怎么看出来的？这种渐变的道理你看得出名堂，你会不知道洛小柚在哪里，或者现在叫什么名字？你总是隐藏，我若不是为了一点绩点和报答掌柜的心思，我根本不愿意接你这个委托。你既然授予委托，你就应该与我们一道细细研究如何完成你的委托，你这般遮遮掩掩，又有什么意思？除非，你根本不想救你口中的洛小柚，或者这本身就是你胡诌的，你只是想找个游侠来替你受罪，保障你的安全对吗？现在你满意了，小千人事不省。我就一个小游侠，就想带着小千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得罪你了？还是欠你的？”

墨昀的神色越来越显失望，最后对着朝恭猛得一推。

朝恭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想开口辩解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墨昀等了一段时间，四周的窗户在他发怒的时候纷纷关上了，静静地弄堂里只剩下残余的饭菜香，而朝恭一句话都没有。

墨昀冷哼了一声，不愿意与这人继续同行，转身脚步一提，已跨出数步远，竟是用上了武技。

“洛小柚现在叫什么我的确不知道。我了解这些，是家学之故。”

后面传来朝恭的声音。

墨昀脚步顿了一息，继续快速朝弄堂尽头走去。

朝恭站在弄堂里待了一会儿，整了整衣衫，敛去脸上的表情，接着跟了上去。

弄堂的尽头有两层楼梯，一层往左边，一层往右边。

左边的楼梯口中间有一扇小门，门内传出辩驳之声。

右边的楼梯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墨昀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