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15章 天墉风云·揽月暗语

紫禁山巅，揽月楼。

这座玄机宗耗费无数心血建造的楼阁，如同刺破苍穹的利剑，傲立于群山之巅。楼高九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通体以罕见的青金石与星辰铁铸就，在暮色中流淌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楼身遍布繁复玄奥的机关纹路，隐隐有能量流转的嗡鸣声传出，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此地，是玄机宗的核心禁地，亦是俯瞰天墉城的绝顶之处。

揽月楼第九层，并非寻常楼阁的封闭空间，而是一片开阔的观星台。穹顶以透明的水晶琉璃构筑，白日可纳天光，夜晚可揽星河。地面铺着光洁如镜的黑色玄武岩，其上以银线勾勒出巨大的周天星图，星图节点镶嵌着散发着微光的奇异晶石。台中央，并非桌椅，而是一座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浑天仪，其上星轨交错，缓缓自行运转，发出极其细微的机括嗡鸣。

此刻，玄机宗宗主百砚辞，正端坐于浑天仪旁一方低矮的紫檀茶台前。茶台造型古朴，线条流畅。他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纤尘不染，长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面容清俊，眼神温润如玉，却又深邃如渊。他动作行云流水，正用一只造型奇特的紫砂壶，缓缓冲泡着灵茶。茶香清冽，带着一丝冰雪与松针混合的奇异气息，袅袅升腾。

“王都督，”百砚辞并未抬头，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涧清泉，却清晰地穿透了楼顶呼啸的山风，传入飞檐之上，“山巅风大，寒气侵骨。何不下来，共饮一杯‘雪顶寒松’？暖暖身子。”他提起紫砂壶，将碧绿的茶汤注入面前两只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冰玉盏中。茶汤入盏，竟有丝丝寒气升腾。

王景明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斗笠低垂，青铜面具在渐沉的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光泽。灰布长衫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却纹丝不动。对于百砚辞的邀请，他恍若未闻，没有丝毫回应。唯有那双隐藏在面具眼孔后的深邃眼眸，如同寒潭，不起丝毫波澜，静静地俯瞰着脚下灯火阑珊的天墉城，目光尤其锁定在城西赏霞园的方向——那里，正酝酿着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的风暴。

百砚辞端起一盏冰玉茶，轻轻啜饮一口，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放下茶盏，目光投向飞檐上那道如同凝固的身影，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穿透力：

“大都督此来，手持半块龙纹玉钰，煞费苦心，搅动天墉风云…应该不是为了乾坤龙匣里那封…空无一字的‘圣旨’吧？”

“空无一字”四字，他微微加重了语气，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飞檐之上，王景明斗笠下的青铜面具，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他依旧没有转身，也没有开口，但那道如同融入黑暗的身影，却仿佛瞬间凝实了几分，散发出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气息。山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百砚辞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他指尖轻轻拂过冰玉盏的边缘，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当年，先祖百晓生，以‘知天命，晓阴阳’之能，受命于大雍太祖皇帝，穷尽毕生心血，铸成‘乾坤龙匣’，内藏关乎国运之秘。然，匣成之日，先祖窥得天机一角，留下遗训：非天命所归，强启龙匣者，必遭天谴！故，匣中之物，虽为圣旨，却空无一字…唯有真龙之气，方能显化其文。”

他抬起眼眸，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暮色，落在王景明身上：“都督所求，若仅为那空匣与无字圣旨…似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必…执着于这半块开启龙匣的‘钥匙’——龙纹玉钰。”

沉默。

揽月楼顶，只剩下浑天仪运转的细微嗡鸣，星图晶石的微光闪烁，以及山风掠过飞檐的呜咽。

良久。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金铁摩擦般的声音，终于从飞檐之上传来，打破了沉寂：

“百宗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王景明缓缓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深藏的压迫。他依旧背对着百砚辞，面朝天墉城的方向，仿佛在对着整座城市说话：

“你玄机宗先祖百晓生，当年受大雍太祖密令，铸匣藏秘，是本督提供了龙纹玉佩，供其参考，才铸成了乾坤龙匣。他亦曾立下血誓！替本督寻找一地，玄机宗…世代而为！此誓…以血为契，以宗庙为凭！百宗主…莫非忘了？”

百砚辞端着冰玉盏的手指，微微一顿。温润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有凝重，有追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沉默片刻，缓缓放下茶盏。

“先祖遗训，玄机宗…不敢或忘。”他声音低沉了几分，“都督所言，确为先祖当年所应承之事…玄机宗…亦在履行。”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百年前，都督托付先祖寻找一处‘失落之地’。此地方位飘渺，踪迹难寻，更涉及上古隐秘，天机遮蔽…玄机宗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穷尽宗门底蕴，动用周天星盘推演，查阅上古残卷秘录，甚至…折损了数位精研古星象与堪舆的长老…历时百载，方窥得一丝端倪…”

百砚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沉重：“近百年来，更是倾尽全力，反复推演验证…如今…总算…不负都督所托。”

飞檐之上，王景明斗笠下的身影，似乎微微挺直了一些。那冰冷的气息，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缓缓转过身。

暮色中，他如同鬼魅般，一步踏出，身形如同瞬移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观星台上，站在百砚辞的茶台对面。斗笠低垂，青铜面具冰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直视着百砚辞。

“哦？”王景明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如此…甚好？”

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与一丝深藏的急切。

百砚辞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眸，神色平静无波。他缓缓抬起手，并未点向茶台，而是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色泽古旧、边缘磨损的皮卷。他小心翼翼地将皮卷在紫檀茶台上铺开。

皮卷展开，赫然是一幅绘制精细、标注着密密麻麻古篆小字的巨大舆图！山川河流走势，龙脉地气走向，城池关隘分布，皆清晰可见！舆图之上，还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特殊绢纱，绢纱上以朱砂勾勒着复杂的星象轨迹与风水格局线！

百砚辞指尖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片层峦叠嶂、云雾缭绕的莽莽群山区域。他指尖轻点其中一处，声音清冷而平静，带着玄机宗独有的、掌控天机的自信：

“据此，周天星盘推演，结合上古《山海残卷·地脉篇》与《禹贡九州堪舆秘录》所载，辅以宗门长老以‘望气’、‘寻龙’、‘点穴’诸般秘法反复勘验…都督所求之地，当在…此处！”

他指尖所点之处，舆图上并无具体地名标注，但那片区域的山势走向极其特殊，一条形似巨龙盘卧的巨大山脉蜿蜒其中，其龙首昂然欲飞之处，被百砚辞用指尖轻轻圈住！同时，覆盖其上的透明绢纱上，对应的朱砂星轨与风水格局线骤然亮起，汇聚成一个极其醒目的猩红光点，如同滴血的心脏，落在那龙首欲飞之处！

王景明深邃冰冷的眼眸，死死锁定在那不断闪烁的猩红光点之上！面具之下，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但那道凝固的身影，那骤然收敛到极致的气息，无不昭示着他内心剧烈的波动！

百砚辞的声音带着一丝古老的沧桑与敬畏：“此地…乃上古绝地，龙脉断绝之所。天机混沌，煞气冲霄。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不可入。都督…慎之。”

王景明沉默着，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那猩红光点上。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眸透过面具的眼孔，深深看了百砚辞一眼。

“玄机宗…果然不负‘天机’之名。”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百宗主…辛苦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观星台边缘的阴影之中，转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与墨香混合的冰冷气息，在浑天仪的嗡鸣与星图的微光中盘旋片刻，最终也归于沉寂。

百砚辞独自端坐茶台前，看着王景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凝视着茶台上那卷古旧舆图上渐渐暗淡的猩红光点。他端起那盏早已冰凉的“雪顶寒松”，一饮而尽。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凝重，有忧虑，更有一丝深沉的叹息。

揽月楼顶，重归寂静。唯有浑天仪依旧缓缓运转，星图晶石明灭不定。王景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场更加宏大、更加凶险的征程，已然拉开序幕。而玄机宗…似乎也完成了先祖的承诺，却又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那处被朱砂星轨与风水格局线锁定的龙脉绝地，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百砚辞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