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13章 天墉风云·螳螂黄雀

天墉城西，赏霞园。

暮色如墨，沉沉地浸染着这座远离喧嚣的园林。亭台楼阁隐于葱郁林木的阴影之中，唯有园中最高处的观霞阁亮着一点微弱的灯火，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兽瞳，窥伺着沉沉的夜色。

阁内，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拉得细长。

剑尊一身玄色劲装，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面容清癯，颧骨微突，眼神深邃如渊，平静无波，却隐隐透着一股久经磨砺的沧桑与掌控一切的威严。此刻，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温润如玉、流淌着微弱灵光的物件——乾坤玉钥！那温润的触感，那内蕴的灵光，如同最诱人的毒药，点燃了他沉寂多年的野心之火。

“潇湘子祖师…玄阴真经…”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期待。

在他身侧不远处，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此人头戴宽大斗笠，垂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他一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气息内敛到极致，如同不存在一般。他手中，同样把玩着一物——正是那半块材质温润、纹路古奥的玉钰！

此人，正是影密卫大都督——王景明！

“此番大事能成，”剑尊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王景明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还仰仗大都督谋略了。”他深知，若非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影密卫都督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从戒备森严的清漪园中，将这两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弄到手。

王景明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半块玉钰上繁复的纹路，青铜面具下，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轻笑，如同砂纸摩擦：“剑尊客气了。各取所需罢了。”他抬起那双冰冷的眼眸，透过面具的眼孔，直视剑尊，“记得你答应过本督的事就好。”

剑尊眼神微凝，随即郑重颔首：“大都督放心！待我习得潇湘子祖师的无上传承，神功大成之日，必助大都督成事！这天下…也该变一变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丝睥睨天下的野心。

“很好。”王景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手腕一翻，那半块玉钰无声无息地没入袖中。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窗外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与墨香混合的冰冷气息，转瞬即逝！来无影，去无踪！

剑尊看着王景明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这位影密卫大都督，心思深沉如海，手段狠辣诡谲，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为了玄阴真经，为了剑宗复兴，为了那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转身走到阁中央的紫檀木案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非金非木、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极其繁复古老纹路的匣子——乾坤玉匣！

匣身触手冰凉，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气息。剑尊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他颤抖着，将手中的乾坤玉钥，缓缓插入玉匣正面一个与之完美契合的锁孔之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机括轻响！

玉匣表面那些沉寂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在纹路中流淌、汇聚！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冰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匣盖，无声无息地滑开！

匣内，静静地躺着一卷非帛非纸、色泽暗沉、散发着淡淡幽光的卷轴！卷轴表面，两个古老的篆字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着寒芒——玄阴真经！

剑尊的心脏狂跳起来！呼吸变得粗重！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卷玄阴真经。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载玄冰！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缓缓展开卷轴。

卷首，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古老文字，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狠狠撞入他的眼帘：

“玄阴无极，冰封万古。阴极阳生，破而后立。然…此功至阴至寒，夺天地造化！凡阳体男子，妄修此功，必遭至阴反噬，阴煞噬魂，经脉寸断，永坠无间寒狱！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断阳根，绝人欲，方得窥其门径！慎之！慎之！——潇湘子绝笔！”

“自宫？！”

剑尊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如同被一道九天玄冰凝成的雷霆狠狠劈中！他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死死盯着那行触目惊心、如同诅咒般的文字！尤其是那“必先自宫！断阳根，绝人欲！”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捧着玄阴真经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卷轴几乎脱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如同泉涌般从额头、鬓角滚落，瞬间浸湿了衣领！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羞辱！

“自宫…断阳根…绝人欲…”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潇湘子祖师…竟留下如此…如此…”

他猛地回想起王景明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各取所需罢了”…“记得你答应过本督的事就好”…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这一切…难道都是王景明算计好的？！他不仅利用自己引开穆之等人，盗走玉钥玉钰，更…更是在这玄阴真经上，埋下了如此阴毒、如此灭绝人性的陷阱！他王景明…早就知道这功法的代价！他是故意将这枚裹着蜜糖的毒药，塞到自己手中！

（闪回：王景明的布局）

数日前，影密卫秘密据点。

王景明端坐阴影中，青铜面具冰冷无情。他面前，跪着一名身着普通衙役服饰的影密卫暗桩。

“清漪园…阿月房间…矮柜暗格…”王景明声音低沉沙哑，“乾坤玉钥…还有那半块玉钰…务必得手！”

“是！属下遵命！”暗桩沉声应道。

“沈木兰…”王景明指尖轻敲扶手，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这颗棋子…该动了。让她去来财客栈…处理掉那个叫阿福的小厮。手段…要狠！要引人注目！务必…把穆之他们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

“属下明白！”

“记住，”王景明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针，“玉钥…是给剑尊的饵。但那半块玉钰…必须拿到手！它…才是关键！至于那玄阴真经…”他顿了顿，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呵呵…潇湘子留下的‘礼物’，就留给剑尊…好好享用吧。”

（闪回结束）

剑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和羞辱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发！

原来如此！

沈木兰在来财客栈虐杀阿福，制造惊天血案，是王景明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利用这骇人听闻的惨案，将穆之、阿月、陆羽柔、轩辕一刀等所有高手，全部引出清漪园！为潜伏在园中的影密卫暗桩创造机会，潜入阿月房间，盗取玉钥和玉钰！

而王景明…他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那开启潇湘子传承的乾坤玉钥！他想要的…是那半块看似不起眼、却可能关联着更深秘密的玉钰！至于这玄阴真经…这需要“自宫断阳根”才能修炼的绝世魔功…根本就是他王景明丢给自己的毒饵！一个天大的、恶毒至极的玩笑！

“王景明…！！！”剑尊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滔天的恨意！他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他堂堂剑尊，一代枭雄，竟被如此戏耍！如此愚弄！如此…羞辱！

他低头，再次看向玄阴真经卷首那行如同诅咒般的文字。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断阳根，绝人欲！”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双眼！刺入他的心脏！刺入他身为男人的尊严！

练？还是不练？

练！他可能获得潇湘子祖师的无上传承，拥有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但代价…是自宫！是断阳根！是绝人欲！是彻底丧失作为男人的根本！成为不男不女的怪物！

不练？那他剑宗复兴的希望何在？他蛰伏数十载，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难道就因为这灭绝人性的要求，就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力量？那他与王景明的交易…他付出的代价…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他剑尊…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柄？！

剑尊的脸色变幻不定，如同打翻了染缸！时而铁青，时而惨白，时而涨红！眼神中充满了挣扎、贪婪、恐惧、暴怒、羞辱以及一丝疯狂的决绝！他紧紧攥着玄阴真经的卷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几乎要将卷轴捏碎！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最后的理智。

窗外，夜色更浓，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赏霞阁内，烛火摇曳，将剑尊扭曲挣扎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困在囚笼中、濒临疯狂的野兽。前路，是力量与毁灭交织的深渊，是尊严与野心撕扯的地狱。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