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49章 诡夜行·盐中藏毒

峒川府衙的验尸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药水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房间映照得如同鬼蜮。

王掌柜的尸体被平放在冰冷的石台上，白布掀开，那遍布全身、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的青黑色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临死前挣扎的绝望气息。

穆之面色冷峻，亲自站在一旁监督。他身后，阿尔忒弥斯银瞳微凝，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寒意，仿佛隔绝了污秽。东野轩守在门口，虽然年轻，但身形魁梧挺拔，眼神锐利沉稳，如同一尊沉默的门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婉儿和渊彩也被允许进入，婉儿小脸紧绷，带着医者的专注；渊彩则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凝重。

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姓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悸，开始仔细检验。他先是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死者口鼻、指甲缝等处。

“大人，”李仵作声音有些发颤，指着银针尖端，“有细微的白色粉末残留。”

穆之眼神一凝：“仔细收集。”

婉儿也凑近一步，鼻翼微动，轻声道：“这粉末……气味极淡，但似乎……有股微弱的金属腥气？”她的嗅觉异常敏锐，这是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练就的本领。

李仵作点头，小心地将粉末刮入瓷碟。接着，他仔细检查尸体全身，尤其是青纹覆盖的区域，用放大镜观察皮肤纹理。

“奇怪……”李仵作喃喃自语，“这青纹……虽诡异，但皮下并无虫咬或蛊虫寄生的痕迹。不像是常见的‘蚀骨蛊’、‘血线蛊’等留下的印记。”他抬头看向渊彩，带着请教的口吻：“渊彩小姐，您见多识广，您看这……？”

渊彩走上前，目光专注地扫过那些青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并未触碰尸体，只是隔空虚点，指尖的动作极其细微自然，仿佛只是在仔细观察纹理，但若有精通蛊术之人在场，或许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动。片刻后，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少女的谨慎和一丝困惑：“这……不像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蛊虫造成的。蛊虫噬咬或产卵，会在皮下留下特殊的痕迹，这具尸体上没有。这青纹……倒更像是……某种外力强行烙印上去的，或者……是某种很厉害的毒素引发的异变？”她巧妙地用“厉害毒素”代替了“蛊毒”，既表达了观点，又未暴露身份。

她的话如同拨开了一层迷雾。穆之心中微动，他深知渊彩的见识，这结论几乎排除了“蛊毒”杀人的可能性！

李仵作精神一振，继续深入检查。他剖开死者胃部，一股浓烈的酸腐气味弥漫开来。他用银针探入胃内容物，银针瞬间变得乌黑！

“剧毒！”李仵作失声惊呼。

“快！取活物来！”穆之沉声命令。

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被带了进来。李仵作将提取的白色粉末混入水中，强行灌入鸡嘴。仅仅片刻，那只鸡便剧烈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羽毛竖起，发出凄厉的哀鸣，很快便蹬腿死去！症状与王掌柜死前如出一辙！

“砒霜！是砒霜（三氧化二砷）！”李仵作脸色惨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者口鼻、指甲缝残留的粉末，胃内容物中大量检出的毒物……都是砒霜！死因是急性砒霜中毒无疑！”

验尸房内一片死寂。砒霜！这种在中原常见的剧毒，竟出现在南疆边市盐商的死亡现场！

穆之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盐！王掌柜是盐商！立刻查封‘王记盐铺’！将他铺中所有盐巴，尤其是近期售卖的盐货，全部取样带回！严加检验！”

命令迅速执行。府兵如狼似虎地扑向清水渡。不久，一袋袋王记盐铺的盐巴被运回府衙。在穆之的亲自监督下，李仵作和婉儿一起动手，进行抽样检验。

婉儿动作麻利，取来清水、银针、以及她随身携带的一些简易试毒药剂。她将不同批次的盐巴分别溶解，仔细观察沉淀物。当检验到其中几袋盐巴时，她敏锐地发现，溶解后的盐水底部，沉淀着一层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粉末！

“师兄！你看！”婉儿用小银勺小心刮取粉末，放在白瓷碟中，“这粉末……和尸体上残留的，气味很像！”

李仵作立刻上前，用银针测试，银针迅速变黑！再用同样的方法喂食活鸡，鸡很快毒发身亡！

“是砒霜！”李仵作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愤怒，“有人……在盐巴里掺了砒霜！混在盐粒中，色白质细，若非仔细检验，根本难以察觉！”

嫁祸铁证！ 真相如同被剥开的洋葱，一层层显露出来：王掌柜并非死于蛊毒，而是死于自己贩卖的、被人掺入砒霜的毒盐！那诡异的青黑色纹路，要么是砒霜中毒后罕见的皮肤反应（王掌柜体质特殊），要么就是凶手为了嫁祸苗人，刻意伪造的假象（例如用某种特殊的植物汁液在毒发后涂抹上去）！而阿兰那“恶狠狠的一瞪”，则成了被精心利用的导火索！

穆之面沉如水，迅速梳理线索。动机？谁能在盐中下毒？盐铺伙计？运输脚夫？竞争对手？目标瞬间锁定——王记盐铺最大的竞争对手，在峒川府势力盘根错节、一直试图垄断盐道的李记盐号！李记有足够的动机，也有能力买通王掌柜的手下，或在运输环节动手脚！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通判石崇山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关切”。

“孤大人！验尸结果下官听说了……这……这砒霜中毒，实在骇人听闻啊！”石崇山凑近穆之，压低声音，一脸“体察上意”的表情，“大人，此事……干系重大啊！砒霜混入食盐，这要是传出去，必然引起全城恐慌！百姓不敢买盐，商路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观察着穆之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建议”：“依下官愚见……不如……不如就按之前的说法？对外宣称是苗女阿兰下蛊，王掌柜不幸中招？这样既能平息汉民怨气，又能给苗寨一个‘警告’，让他们安分些……至于这砒霜之事，我们暗中严查真凶便是，避免引起大乱啊！大人，这南疆之地，稳定压倒一切，有些事……需得变通一二啊！”

穆之猛地抬眼，冰冷的眸光如同利剑般刺向石崇山！变通？用无辜苗女的性命和整个苗寨的声誉，去掩盖盐商之间肮脏的谋杀和嫁祸？去维持这虚假的“稳定”？

“石通判！”穆之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奉旨巡察，职责便是查明真相，主持公道！岂能因噎废食，颠倒黑白，让无辜者蒙冤，让真凶逍遥法外？此案，必须彻查到底！真相，必须公之于众！”

他不再理会石崇山瞬间僵硬的脸色，厉声下令：“东野轩！立刻带人，秘密抓捕李记盐号东家李万财！查封李记盐铺！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许放过！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东野轩眼中寒光一闪，抱拳领命，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执行力，转身大步离去，魁梧的身影带着凛冽的杀气。

石崇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什么，讪讪地退到一旁，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霾。

穆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真凶看似浮出水面，但石崇山那暧昧的态度，如同毒蛇的信子，让他嗅到了更深层的危险。李记盐号能在盐中下毒并成功嫁祸，其背后是否还有官府的影子？石崇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更棘手的是，如何向那些被煽动、亲眼目睹“青纹索命”的愤怒汉民解释，那恐怖的“蛊毒”其实是砒霜？如何安抚青竹寨那些被无端围攻、家园险些被毁的苗民？真相虽明，但被撕裂的信任、被点燃的仇恨，如同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回？

婉儿看着师兄凝重的背影，小脸上也满是忧虑。渊彩则轻轻摩挲着颈间的银铃，眼神若有所思。这由盐引发的风暴，才刚刚揭开真相的一角，更大的惊涛骇浪，似乎还在后头。穆之知道，平息这场风暴的难度，恐怕比查明真相本身，更加艰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