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29章 梦蝶引·月下追猎

月陨堡的残骸在猩红银月下呻吟。巨大的裂痕如同垂死巨兽的伤口，贯穿了宏伟的主堡与附属塔楼。崩裂的墙体与倒塌的穹顶不再只是石料，而是被覆盖上一层缓缓流淌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粘稠月光。这月光冰冷刺骨，贪婪地侵蚀着每一块断裂的石棱、每一处雕刻的家徽，如同冰冷的银蛇吞噬着这座象征权柄与谎言的废墟。

阿尔忒弥斯踏出破碎的回廊，站在连接宏伟主体与后方广阔庄园的月光石平台边缘。夜风带着腥甜的气息和微弱的哭喊掠过耳畔，但她捕捉的是更为明晰的猎物踪迹。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充满了惊惧、暴怒与垂死挣扎味道的气息，正在庄园西北方的密林边缘快速移动——卡莱布。

露西潜藏的记忆碎片如同星火，在阿尔忒弥斯冰冷的意志洪流中被精准提取——蜿蜒隐秘通往狩猎小屋的地道、废弃守林人木屋下储存补给的地窖……卡莱布逃生的轨迹，清晰得如同烙印在她眼前铺开的地图上。阿尔忒弥斯微微阖上银瞳。属于“露西·银月”对这家族巢穴每一寸土地的熟悉感，此刻成了为猎杀者引路的冰冷灯塔。

她动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瞬间消失的幻影。而是融入了这片倾泻而下的、冰冷的月光之河中！

月光仿佛找到了主人！随着她身体前倾的动作，整个平台及更远处倾洒流淌的银色光流骤然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卷动！她身体边缘迸发出柔和却刺眼的光晕粒子。没有脚步声，没有衣袂破风声，只有如同月光本身在流动的“嗡——！”鸣颤响！她的身影在平台的这一端骤然黯淡，几乎同时在百米开外一道月光流淌最为浓郁的石径上空凝实，再次黯淡，又在更远处一道蔷薇拱门垂落的月华瀑布中勾勒出身形！如同月在跳动，银光在闪烁！月光所至，她的身形瞬息即达！

狩猎，正式进入月光的狩猎场！

古老橡树林的边缘地带，月光被浓密的枝叶割裂，投下斑驳诡谲的深影。一扇被厚重藤蔓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的石门被粗暴推开。

卡莱布·银月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华丽的族长礼服早已被树枝撕裂、污泥浸染，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深紫色。他一手紧握着一柄表面铭刻着繁复荆棘银月符文、此刻却黯淡无光的短杖（禁器之一），另一只手臂上裹着绷带，显然是突围时受了伤。他的脸上布满了泥土、汗水与干涸的血迹，昔日冷硬如花岗岩的面孔此刻扭曲着极致的恐惧、无法置信的暴怒和一丝垂死的疯狂。他的身后，是三名仅存的心腹护卫，个个带伤、满身血污，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

“快！往湖边船坞！”卡莱布嘶声低吼，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上了船穿过镜湖就能到……”

话音未落，卡莱布眼角的余光猛地瞥向身后不远处一道茂密的灌木丛！那里没有任何人影……但原本均匀倾洒其上的月光，似乎突然变得更明亮、更……粘稠？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至极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网，瞬间缠绕住他！

“隐蔽！！！”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护卫惊骇欲绝地狂吼，猛地将卡莱布向侧面一推！

晚了！

那道粘稠的月光骤然收缩、拉长！

没有箭矢破空声，没有能量波动！所有人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嘶啦——！！！

月光凝结！宛如实质！一道尖锐、修长、由凝固的冰冷月华构成的银白光矢！如同月光愤怒伸出的獠牙，无声无息却又快到极致，瞬间贯穿了老护卫抬起的格挡手臂！那柄禁器短杖甚至没能亮起任何光芒！光矢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手臂肌肉与骨骼，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狠狠扎进了老护卫的胸膛深处！

老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痛哼。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球瞬间凸出、布满血丝！心脏连同背后的胸骨瞬间被炸开一个拳头大的焦黑空洞！没有鲜血喷溅，伤口边缘一片冰冻结霜的白霜！他眼中的神采如同被冻结般凝固，尸体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手中的禁器短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啊——！！！” 另外两名护卫惊恐地大叫，如同被烙铁烫到的野兽！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武器对准灌木丛疯狂射击！弩箭裹挟着斗气射入灌木，只传来几声闷响和枝叶碎裂的声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卡莱布的心沉入深渊！他看到那支钉在老护卫身上的月光之矢如同被溶解的坚冰，迅速“流淌”入尸体中，只留下那个黑洞洞的、边缘凝结白霜的致命伤口。这不是物理攻击！这根本是对月光本身的亵渎与操控！

“分散！快跑！！！” 卡莱布对着最后两个属下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撕裂。他不再管他们，转身如同被猛兽追赶的兔子，爆发出潜能，拼命向记忆中的方向冲去！哪里还有一丝族长的威严？有的只是求生本能驱动的仓皇！

然而，月光已然知晓他的全部路径。

“仁慈……伟大的银月之灵！请饶恕这卑微的罪躯吧……我是家族最后的……”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家族长老纹章袍服的老者跪在一簇怒放的月光玫瑰丛边，涕泪横流，对着头顶的银月哭喊祈求。月光轻柔地洒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回应。他祈求的对象，正在享用他的恐惧。

突然，老者身前不远处一株缠绕着常春藤的古老石灯柱，表面流淌的月光如同被点燃般骤然明亮！那石灯柱光滑的表面如同被无形大手揉捏的面团，极其诡异地扭曲、变形、拉长！顶端如同被某种力量拉伸、卷曲、拧转！凝固的月光像熔化的金属般流淌塑造，瞬间在惨白的月色下勾勒出一张巨大、扭曲、带着非人残酷笑容的——月光之面的轮廓！

“嗷！” 老者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逃！

但那张由月光和石料共同构筑的诡异巨面却猛地张开它那由扭曲石料形成的大口，如同等待猎物的深渊！

老者甚至没能发出完整的惨叫，整个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猛地扯向那张巨口！无声无息！他的身体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被那张冰冷的石与月光构筑的怪诞巨面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月光继续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张灯柱顶端的怪脸石雕，似乎在猩红的月光下，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镜月湖并非深藏森林，而是庄园北部一片被精心修剪的高大橡树和雪松拱卫环绕的广阔水域。湖面在猩红的月光下如同一块巨大的、凝结着干涸血液的深红宝石。

卡莱布终于冲出了最后一片灌木丛，踉跄着踏上冰冷的木质船坞甲板！眼前就是最后一条狭长的木船！

解脱！生的希望就在这船坞的尽头！

然而，就在他即将扑向船头绳索的瞬间——

“嗡——！咔啦！”

船身覆盖着的厚厚一层银色月光仿佛拥有生命般瞬间凝固、硬化！如同凭空覆盖了一层坚冰！甲板的木材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扭曲、裂开！那艘唯一的木船像是被无形巨力踩踏碾压一般，轰然碎裂！厚重的船板化为无数飞溅的木屑，上面覆盖的银白“月光冰晶”在撞击中四处激射！整个船坞不堪重负，发出即将彻底垮塌的呻吟！

卡莱布的希望如同被捏碎的鸡蛋！他绝望地踉跄后退，脚下一滑，差点跌落冰冷的湖水！他握着那柄唯一剩余的、如同烧火棍般的禁器短杖，环顾四周。

死寂。

月光如血，铺满整个船坞区域。更远处，广阔的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天空那轮巨大而妖异的赤红银月。湖边草地、远处的森林边缘……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只剩下风吹过枯草的呜咽。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无边的月光，以及月光下，那个伫立在船坞另一端入口……等待着收割的身影。

阿尔忒弥斯就站在那里。没有追击，没有咆哮。月光如同顺从的流水，温柔地缠绕着她染血的银发与破损的月白礼裙。她微微歪着头，那双空洞冰寒的银瞳，如同欣赏一幅拙劣的涂鸦，冷漠地注视着卡莱布最后挣扎的丑态。

卡莱布的心脏骤然停止！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爬遍全身！他明白了。不是他逃到了这里。而是那个掌控月光的复仇者，早已等待在这里！这是为他精心挑选的终局舞台！这片孤悬于镜月湖上的船坞，就是他的断头台！

“不……不要……”卡莱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最后一丝理智被恐惧彻底吞噬。他猛地举起那柄禁器短杖，全身斗气疯狂注入杖头那枚月光石核心！“以银月始祖之名……燃尽吾血……”他开始了以生命献祭的咒语！

咒语戛然而止！

覆盖船坞甲板的月光，瞬间如同拥有了生命和重量！它们凝聚、拉长、塑形！阿尔忒弥斯甚至没有做出一个手势，只是意念微微牵动。

嗡——！！！

三道冰冷、璀璨、由纯粹月光构成的弯刃——如同巨大猎食者张开的颚骨獠牙——在她面前瞬间显现成型，悬停于月光之中，无声旋转，蓄势待发！荆棘！ 那弯刃的形态并非规则的月牙，其边缘赫然蔓延着尖锐冰冷的荆棘倒刺！正是银月家族用来封印、禁锢阿尔忒弥斯力量的核心图腾！此刻，这诅咒的象征却被她用月光凝聚成索命的弯镰！

“你……配？” 冰冷的质疑如同最终宣判。

三道冰冷的月光荆棘弯镰骤然发动！它们并非直线疾射，而是如同拥有灵性、锁定了目标的毒蛇！一条贴地疾掠！一条弧线封喉！最后一条带着凛冽的杀意，直取卡莱布紧握着禁器的右手！

快！超越视觉的快！仿佛月光本身在律动切割！

噗嗤！第一道弯镰掠过卡莱布的脚踝！冰冷月华瞬间凝固，如同切豆腐般斩断了他的脚筋！卡莱布惨叫着扑倒！几乎同时，右臂剧痛传来！他紧握着禁器的手掌连同半截小臂被第二道弯镰干净利落地削飞！断臂带着禁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坠入冰冷的湖水中！最后一道弯镰如同死神的呼吸，已逼近他的咽喉！

“不——！”卡莱布发出绝望的嘶嚎！

嗤！

月光弯镰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他的脖颈！

月光荆棘弯镰穿透脖颈的瞬间，并未立刻消失或炸裂。它们如同贪婪的水蛭，冰冷而贪婪地刺入卡莱布的躯体深处！那荆棘状的倒刺，深深扎入他的血肉骨髓！

惨叫声戛然而止。卡莱布凸出的眼球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那染血的银发身影。他想求饶，想诅咒，想控诉，但所有声音都被冰冷的月光彻底冻结在破裂的喉管深处。

嘶——嘶嘶——

可怕的抽吸声响起！那不是血液流失的声音！三道弯镰发出低沉的共鸣嗡鸣！覆盖在荆棘利刃上的月光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刺目！

卡莱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萎缩干枯！血肉、骨骼中的精粹生命力、血脉深处所蕴含的、从阿尔忒弥斯那里窃取转化后仅存的那点微薄力量……甚至包括他临死前那扭曲的灵魂所释放的恐惧与绝望！所有这些，都如同被水泵抽吸一般，沿着那三道冰冷月光荆棘构成的管道，源源不断、毫无保留地被抽离他的身体！化作最精纯（同时也最污秽）的能量洪流！

能量汇聚！阿尔忒弥斯笼罩在更加浓郁的冰冷银辉之中！这股被强行掠夺的、融合了血脉力量与极致恐惧的生命流质，被那悬停在她身前的月光荆棘弯镰吸收后，并没有进入她的体内。相反，三道弯镰吸收了所有生命精华后，如同被彻底点燃的核心，爆发出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银白强光！

嗡嗡嗡——！！！

强光瞬间吞噬了卡莱布已经完全干枯如同木乃伊般的残躯！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无形的炸弹在月光中引爆！

强光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些漂浮在月光中的、极其细微的灰烬尘埃。尸骨无存。唯有阿尔忒弥斯身前那凝固的、吸收饱食后的三道巨大月光荆棘弯镰图腾，散发着近乎实质的毁灭性威压，悬于月下，缓缓旋转。这是用卡莱布的生命、灵魂、血脉与恐惧点燃的——复仇之月刃。

阿尔忒弥斯站在船坞废墟之上，银瞳无波，无喜无悲。她甚至没有收回月刃，只是抬头望天。

惨白月光如洗。船坞尽头冰冷的湖面映照苍穹，将船坞上的血色月光和那道银色身影拉伸到无限遥远。广阔的祖宅庄园在她的感知中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风声卷过荒芜的庭院，带来远处林间不知名野兽被血腥气勾起的阵阵低啸。

狩猎已毕，血已流干。

只有这月光依旧，无声地流淌在染血的残骸之上，仿佛将一切罪证与审判，都镌刻在了永恒而冰冷的银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