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25章 儒蚀汉城·荆门白骨

楚城的血色与喧嚣被车轮马蹄声碾碎，抛在身后渐行渐远的烟尘里。穆之一行五人，踏上了前往南疆的漫长旅程。官道蜿蜒，穿州过府，沿途的风景从楚地的湿润葱茏，逐渐染上了几分属于荆楚之地的雄奇与苍莽。

数日后，他们已深入荆门地界。时值春日，官道两旁山花烂漫，新绿蓬勃，鸟鸣啾啾，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连日赶路，人马都有些疲乏。正午时分，前方出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水声在静谧的山林间格外悦耳。

“吁——”穆之勒住马缰，“在此稍作歇息，饮马，洗漱。”

众人欣然应诺。轩辕一刀第一个翻身下他那匹老马，找了个溪边树荫浓密的大石头，靠着坐下，解下酒葫芦，惬意地灌了一口，眯起眼看着粼粼波光，仿佛世间纷扰都与他无关。

东野轩习惯性地翻身下马，没有立刻去溪边，而是抱着他那柄寒气内敛的青霜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的山林、溪岸、以及官道延伸的方向。他步伐沉稳，沿着溪流上下游走了一段距离，检查着河滩的泥土、灌木丛的痕迹，确保附近没有异常埋伏或大型野兽的踪迹。这是他的职责，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谨慎。

慕婉儿从马车里轻盈地跳下来，舒展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四肢。她看向溪水，眼睛一亮：“阿月姐姐，我们去溪边洗把脸吧？这水好清！”

阿月无声地点点头，从车辕上跃下。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新得的“穆月”贴身收着。两人结伴，踩着溪边光滑的鹅卵石，走到一处水流平缓、岸边生着几丛茂密芦苇的浅滩。

慕婉儿蹲下身，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泼在脸上，发出舒服的轻叹。阿月则更为警惕，她没有立刻洗漱，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忽然，她清冷的视线定在了前方几步远的一处芦苇根部。

那里的泥土明显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虽然很浅，还撒了些枯叶碎石试图遮掩，但在她眼中却异常突兀。更让她警觉的是，一缕若有似无的、不同于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正从那个位置隐隐传来。

“婉儿，退后。”阿月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慕婉儿一愣，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起身后退几步。

阿月没有拔刀，而是从腰间摸出一柄精钢短匕，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处松散的泥土和覆盖的枯叶。随着泥土被拨开，那股腐臭味变得清晰起来。很快，一只苍白、僵硬、沾满泥污的手，赫然暴露在阳光下！

慕婉儿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

阿月动作不停，匕首灵巧地继续挖掘。不多时，一具被草草掩埋的男性尸体显露出来。尸体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看身形是个文弱书生。他的脸朝下埋在土里，身体蜷缩着，姿势透着临死前的痛苦。

“大人！”阿月立刻扬声呼唤，声音穿透溪流的哗哗声。

穆之、东野轩闻声立刻赶来。轩辕一刀也放下了酒葫芦，浑浊的眼睛朝这边瞥了一眼，却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仿佛只是看一件寻常事。

穆之眉头紧锁，蹲到尸体旁。阿月已用匕首大致清理了尸体周围的浮土。

“婉儿，看看。”穆之沉声道。

慕婉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作为医者，她深知此刻需要冷静。她戴上随身携带的薄纱手套（便于验看尸体又保持洁净），蹲到尸体旁，开始仔细检查。

“男性，年约二十五六岁。身形瘦弱，符合文弱书生特征。”她一边检查一边低声陈述，“尸僵已过高峰，开始缓解，结合现在气温，死亡时间约在…一至两日前。”

她小心翼翼地检查死者头部：“头部无明显致命外伤，但有数处皮下瘀肿，应是生前遭钝器击打所致。”

接着，她轻轻拨开死者颈部的衣领和污泥，目光一凝：“颈部有清晰的索沟，呈暗紫红色，边缘有轻微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是生前被绳索勒颈所致，这是主要死因。”

她又检查了死者双手：“指甲内有少量泥土和草屑，右手紧握…”她轻轻掰开死者僵硬的手指，露出里面紧攥着的半张被撕下的书页。书页边缘参差不齐，浸透了泥水和汗渍，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书页？”穆之眼神锐利起来，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从京城带来的、专门记录案情的皮面簿子和一支炭笔，“婉儿，继续。”

慕婉儿仔细检查了死者全身衣物：“衣物虽有破损沾泥，但基本完整，不像是遭遇山贼抢劫。怀中有几枚铜钱，未丢失。”她又查看了死者口鼻：“口鼻腔内有少量泥沙，但结合埋尸位置浅显，更像是死后被掩埋时灌入，并非生前溺毙。”

初步验尸完毕，慕婉儿脱下手套，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坚定：“大人，初步判断：死者生前遭受殴打，后被绳索勒颈致死。死后被匆忙掩埋于此。财物未失，非图财害命。死亡时间不长，就在这一两日内。”

这时，阿月已经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仔细审视着掩埋点周围的痕迹。她指向芦苇丛后方一条被踩踏得有些凌乱、通往密林深处的小路：“大人，看这里。掩埋者从此处来，拖拽痕迹明显，脚印杂乱，至少有两人。埋尸后，沿原路返回，脚印较深，应是负重而来，空手而归。”

东野轩也走了过来，他刚才已快速检查了附近更大范围：“周围无激烈打斗痕迹，这里并非第一现场。应是杀人后移尸至此掩埋。附近官道车辙马蹄印复杂，难以追踪。这条小路，”他指向阿月发现的那条，“通向山里，人迹罕至。”

穆之飞快地在簿子上记录着：

* 死者：青年书生，文弱。

* 死因：勒颈（主要），生前遭殴打。

* 时间：1-2日前。

* 现场：埋尸点（非第一现场），移尸痕迹指向小路。

* 财物：未失。

* 异常：死者紧握半张书页（关键物证？）。

* 疑犯：至少两人，熟悉小路，可能来自山中。

他合上簿子，目光凝重地扫过溪边这具无辜的书生尸体，又望向那条幽深莫测、仿佛隐藏着罪恶的小路。春日暖阳依旧，溪水潺潺依旧，但这片山林刚刚向他们展露的，却是一角令人心悸的黑暗。

平静的旅途，就此被这具溪边白骨彻底打破。一个无名书生的死亡，将把他们引向何方？

轩辕一刀终于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走到近前，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尸体，又看向那条小路，咂咂嘴，灌了口酒：“啧，刚清净两天…这酒，怕是又喝不痛快喽。” 他的语气平淡，却仿佛预示着，荆门之地，风波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