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60章 流影乱·钢铁洪流

计划已定，分秒必争。山洞中的短暂相聚后，四人如同四支离弦的箭，射向各自的目标。

东野轩：带着穆之亲笔写下的、揭露王景明（司影大都督）身份及阴谋的密信（虽内力尽失，字迹虚弱，但印章和钦差身份犹在），以及穆之赋予他“便宜行事、晓谕忠义”的口谕，强忍肩伤剧痛，在夜色掩护下，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过人的毅力，避开可能的眼线，再次潜回黑风坳前线。他深知，说服那些被仇恨和影密卫谎言浸泡已久的流犯，是扭转乾坤的关键，也是最大的变数。

慕婉儿：利用对盐场地形的熟悉和盐工的信任，秘密潜回盐场附近。她没有直接进入已被王景明严密控制的区域，而是在外围盐工聚居区活动，联络那些曾被她救治、对王景明暴政有所不满的可靠盐工，暗中串联，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准备，等待信号。

阿尔忒弥斯：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接近并潜伏在墨池盐场核心区域之外。她选择了一处废弃的高大盐垛作为观察点，银眸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盐场内的每一处守卫布置、王景明可能出现的核心建筑（监正署），以及所有易燃物囤积点的动静。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那注定要燃起的火光，便是她雷霆出击、执行斩首的时刻！同时，她也在警惕着无处不在的“影锥”威胁。

穆之： 被阿尔忒弥斯安置在盐场外围一处更隐蔽、有水源的废弃矿坑深处。他盘膝而坐，强忍着经脉中化功散带来的滞涩与剧痛，用意志力强行催动几乎沉寂的内息，试图在绝境中榨取哪怕一丝恢复的可能。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知道自己此刻形同废人，但哪怕只能恢复一丝力气，能在关键时刻发出一道指令，也是好的。他的目光穿透矿坑的黑暗，仿佛能看到盐场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着东野轩能成功，祈祷着阿尔忒弥斯能一击必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荒原的风带着不祥的呜咽，盐场内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王景明（司影大都督）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盐场的守卫比以往森严了数倍，明哨暗桩密布，巡逻队交错不息。他本人则深居简出，行踪诡秘，显然是在等待那个决定性的时刻。

黑风坳，策反之殇。

东野轩历尽艰辛，终于再次见到了被严密看管（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隔离）的赵铁山、王栓子等人。他将穆之的密信和口谕转达，声嘶力竭地揭露王景明的真实身份——当年构陷陈镇远将军的影密卫核心成员，如今欺骗利用他们去送死的司影大都督！他描绘了“惊蛰”计划“玉石俱焚”的结局，呼吁他们调转矛头，将复仇的怒火指向真正的仇人王景明！

然而…

回应他的，是赵铁山赤红的双眼中喷薄而出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狂怒和…滔天的恨意！

“放屁！”赵铁山如同受伤的猛兽般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东野轩脸上，“官府走狗！死到临头还想离间我们？！王监正是好人！是他收留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是他给了我们报仇的希望！你们这些狗官，害死了陈将军，害死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现在还想污蔑恩公？！”

王栓子也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我爹就是被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狗官害死的！现在还想骗我们？什么司影大都督？我们只认秃将军！只认带我们雪靖耻、复河山的恩公！兄弟们，别信他！官府就是想分化我们，等我们放下武器，他们就会像杀鸡一样把我们全宰了！”

“宰了他！用这狗官祭旗！”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无数双被仇恨彻底蒙蔽的眼睛死死盯着东野轩，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东野轩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冰窟。他低估了王景明（秃镖）在这些人心目中被神化的地位！低估了数十年的血海深仇对理智的侵蚀！影密卫长期的谎言灌输和“复国”幻梦的诱惑，已经将这些可怜又可悲的灵魂彻底扭曲！穆之寄予厚望的“拨乱反正”，在根深蒂固的仇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黑风坳沉寂的夜空！

紧接着！

“轰隆！！！”

遥远的东南方向，墨池盐场的位置，一道巨大的、赤红色的火柱冲天而起！瞬间染红了半边夜空！即使相隔数十里，也能清晰地看到那翻滚的烈焰和升腾的浓烟！火势极其猛烈，显然是多处关键易燃点（如卤水池附近的油料库、囤积的引火硝石等）被同时点燃！

盐场火起！信号来了！

“看啊！信号！秃将军的信号！”赵铁山状若疯魔，指着那冲天的火光，涕泪横流地嘶吼，“兄弟们！雪耻复国！就在今夜！杀光狗官！冲啊！！！”

“冲啊——！！！”

“杀——！！！”

积蓄已久的、被彻底点燃的疯狂怒火，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东野轩和行轩军士勉强维持的防线！三百名，不，更多被信号刺激、从其他隐蔽处涌出的流犯，汇合成一股狂暴的、失去理智的“铁流”，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如同决堤的熔岩，朝着他们认为的“官府统治象征”——宁古塔城的方向，汹涌冲去！东野轩和他手下疲惫带伤的士兵，在这股疯狂的洪流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冲散、淹没！

策反，彻底失败！穆之寄予厚望的“义军”之矛，不仅未能调转，反而以更凶猛的姿态，刺向了宁古塔脆弱的胸膛！

盐场外围，烈焰焚天。

潜伏的阿尔忒弥斯在那火光亮起的刹那，银眸瞬间锁定了火源核心——正是监正署后方那片囤积大量火油和引火物的仓库区！火势起得迅猛而诡异，显然是精心策划的纵火！几乎在火光冲天的同时，她敏锐地捕捉到监正署方向传来一声刻意拉长、极具煽动性的号角声！

信号已发！王景明在召唤他的“铁流”！

阿尔忒弥斯身形如电，瞬间从盐垛顶消失，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银线，直扑监正署！她要抓住王景明暴露身份指挥的瞬间，将其斩杀于众目睽睽之下！

然而，当她如鬼魅般掠至监正署屋顶时，下方的情景让她心中一沉！

监正署前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被大火惊动的盐工，人人脸上写满惊恐。而站在高处大声疾呼的，并非王景明！而是一个穿着监正署小吏服饰、被王景明推出来的替身！此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是官府！是孤穆之那个狗钦差！他见事情败露，狗急跳墙，派人烧了盐场，想嫁祸给我们！想逼死我们所有人！兄弟们，官府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跟他们拼了！秃将军会带人来救我们的！拿起家伙，守住盐场，等秃将军的大军！”

混淆视听！嫁祸栽赃！王景明狡猾如狐，根本没有在第一时间露面！他利用替身，将盐场大火的罪名扣在了穆之头上，进一步煽动盐工的恐慌和对官府的仇恨！同时，他喊出的“秃将军大军”，又给陷入混乱的盐工一丝虚幻的希望，企图让他们死守盐场，成为吸引和消耗“铁流”的诱饵！

阿尔忒弥斯银眸如冰，瞬间扫视全场。王景明不在！他一定藏在某个更安全、更能掌控全局的地方！她的斩首计划，落空了第一步！

宁古塔城，烽烟遍地。

盐场冲天的火光，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宁古塔地区！

黑风坳冲出的狂暴“铁流”，裹挟着沿途被煽动、或被迫加入的零散流犯和绝望的贫民，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冲向宁古塔城！城防本就因将军遇刺而混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仇恨的疯狂冲击，脆弱的防线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撕裂！

“城破了！流贼杀进来了！”

“快跑啊！”

哭喊声、惨叫声、喊杀声、房屋燃烧的爆裂声…瞬间响彻这座北疆重镇！火光不仅在盐场燃烧，更在宁古塔城内四处点燃！混乱与杀戮如同瘟疫般蔓延。影密卫潜伏的暗桩、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以及彻底失去理智的暴徒，将这座城池变成了人间地狱！

废弃矿坑，绝望回响。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穆之的胸膛，他扶着冰冷的岩壁，艰难地挪到矿坑入口附近。远处，墨池盐场方向那映红夜空的烈焰，宁古塔城方向升腾起的更多火光和浓烟，以及隐隐传来的、如同海啸般的喊杀声…无不冷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

他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东野轩没能扭转“铁流”的方向。

阿尔忒弥斯未能第一时间斩杀王景明。

烽烟四起，宁古塔沦陷在血火之中。

影密卫的“惊蛰”计划，正以最血腥、最彻底的方式上演！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景明（司影大都督），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蜘蛛，正欣赏着他精心编织的毁灭图景。

“咳…咳咳…”穆之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晕开刺目的红。极致的挫败感、对无辜百姓惨遭屠戮的无力感、以及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瞬间，一道熟悉的、带着冰寒气息的身影如同疾风般掠入矿坑，稳稳地扶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体。

“孤穆之！”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王景明没露面，用替身煽动！盐场火起，宁古塔城已破！‘铁流’失控！”

穆之勉强睁开眼，看着阿尔忒弥斯即使在夜色中也依旧清冷的银眸，感受到她身上那未曾减弱的强大力量。这是他们仅存的希望了。

“他…在哪儿？”穆之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最后的不甘。

阿尔忒弥斯目光如电，穿透矿坑的黑暗，望向盐场烈火焚天的方向，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如同宣判：

“总控！”

她感知到了，在盐场那片混乱的烈焰与喊杀声的核心深处，一股刻意收敛却依旧强大、充满掌控欲的阴冷气息，正如同蛛网中心的蜘蛛，冷静地观察着、操控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毁灭风暴。王景明，就在那里！

绝境之中，目标，终于锁定！最后的斩首机会，就在这焚城的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