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57章 流影乱·雾锁观星

黑风坳的困局，如同一块沉重的寒冰，压在穆之心头。三百名背负着血海深仇又被影密卫蛊惑的流犯，是亟待拆除的引信，却也是无法轻易挥刀的难题。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盐场方向传来了关键突破。

慕婉儿和王景明不负所望。他们如同最精密的梳篦，一遍遍梳理沈唯在盐场残留的痕迹。最终，在沈唯那间已被翻查过数次的单人棚屋地窖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被经验老道的行轩匠作发现。夹层内，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几件看似寻常却透露出不寻常信息的物品：

一枚半旧的青铜鱼符：形制古朴，非官非民，鱼身上刻着极其细微、难以辨认的星象图案。

一张被油布严密包裹的防水草图： 描绘的并非盐场或荒原，而是墨池盐场以东、深入海湾的一片复杂水域。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几个暗礁位置，一条曲折的安全航道，以及航道尽头——一座被标记为“鹄望礁”的小小岛屿。在岛屿中心，用朱砂点了一个醒目的红点。

一小块深灰色的毛呢碎片：与之前多处现场发现的、以及沈唯临死前攥在手中的那块材质完全一致。

这三样物品被火速送到荒原前线的穆之手中。

“鹄望礁…”穆之凝视着草图，目光锐利如鹰。他立刻调阅宁古塔舆图及沿海水文志。鹄望礁在官方记录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荒岛，礁石嶙峋，淡水匮乏，除偶尔有渔民躲避风浪外，几无人迹。但其位置，恰好扼守墨池盐场通往更广阔海域的一处相对隐蔽的航道入口！

“星象鱼符…‘鹄望’意为仰首观望…观星？”穆之的手指敲击着地图，“好一个‘观星岛’！影密卫竟在官府眼皮底下，于海上荒岛设立巢穴！”

阿尔忒弥斯拿起那枚青铜鱼符，银眸微眯，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星象刻痕：“这图案…是联络信物，也是身份标识。星位指向特定时辰或暗语。”她又嗅了嗅那毛呢碎片，“与之前气味一致，是‘影鬼’或其核心近侍的标识物。沈唯藏匿此图，或许是为己留后路，或是‘影鬼’交付的重要联络点。”

“盐场瘟疫计划失败，沈唯被杀，荒原暴动被我们压制围困。”穆之眼中寒光暴涨，“‘影鬼’必然要重新联络上层，接收指令，调整部署！观星岛，此刻就是他最可能藏身或出现的关键节点！也是我们撕开影密卫在宁古塔最后一道核心防线的唯一机会！”

战机稍纵即逝！穆之当机立断：

1. 继续围困黑风坳：保持高压态势，持续分化瓦解，务必拖延时间，绝不能让流犯冲出坳口！

2. 抽调绝对精锐：由东野轩亲自率领，挑选行轩中最擅长水战、夜战、潜入、强攻的精锐好手二十人。阿尔忒弥斯作为最高战力压阵。

3. 秘密调集船只：利用王景明在盐场的资源，秘密征调两艘当地渔民惯用的、吃水浅、机动灵活的“浪里钻”快船。船身涂抹深色，桨橹包裹厚布以消音。

4. 等待天时：目标——三天后，据渔民经验，将有一场浓密的海雾笼罩海湾！

行动代号：雾锁惊涛！

三天后，子夜时分。

浓重如墨汁般的海雾，沉甸甸地覆盖了整个海湾。能见度不足十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被雾气吸收，显得沉闷而遥远。两艘“浪里钻”如同潜伏的海兽，悄无声息地滑出墨池盐场一处隐蔽的小码头，船头指向观星岛方向。东野轩坐镇头船，这位惯于陆战的猛将此刻目光如炬，紧盯着手中简陋的罗盘和那张已被深刻记忆的草图，展现出极强的适应力。阿尔忒弥斯静立船头，银发在湿冷的雾气中微微飘拂，双眸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感知着周围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和水流变化。二十名行轩精锐，身着深色水靠，脸涂黑灰，如同礁石般沉默地伏在船舷，只有兵刃的寒光在浓雾中偶尔一闪而逝。桨橹入水无声，船只破开浓雾，沿着图上那条隐秘的航道，向着死亡的巢穴悄然进发。

浓雾是绝佳的掩护，也是巨大的障碍。若非有精准的航图和阿尔忒弥斯超凡的感知指引，极易迷失方向甚至触礁。一个时辰后，前方浓雾中，一片巨大、嶙峋的黑影轮廓逐渐显现——观星岛到了！

靠近岛屿背风面的一个浅湾，船只悄无声息地靠岸。没有码头，只有湿滑的礁石。东野轩一个手势，二十名精锐如同鬼魅般跃下船，迅速在礁石滩上散开警戒。阿尔忒弥斯则如履平地，率先登上高处一块巨岩，凝神感知。

岛上并非一片死寂。浓雾中，隐约传来人声！在岛屿中心地势略高的位置，一座依着山石修建、显得颇为坚固的二层观星楼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有微弱的光芒从窗户透出，还有…某种机械运转的、有规律的咔哒声！

“通信机关！”阿尔忒弥斯冰冷的声音传入东野轩耳中，“岛上有人，核心在那座观星楼内，有守卫巡逻。人数不明，但有机括声处必有核心人物！”

东野轩眼中厉芒一闪，果断下令：“甲队随我，直扑观星楼，首要目标摧毁通信机关！乙队由赵校尉带领，清除外围警戒，封锁退路！阿尔忒弥斯大人，请您自由行动，压制敌方高手！行动！”

命令即下，二十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借着浓雾的掩护，分成两股，迅猛地扑向岛内！

战斗在浓雾与黑暗中猝然爆发！

乙队很快与外围的暗哨遭遇。这些暗哨显然没想到如此恶劣天气下会遭到突袭，反应慢了一拍。短促而激烈的搏杀瞬间展开！刀剑入肉的闷响、临死的闷哼被浓雾迅速吞没。行轩精锐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以雷霆之势迅速清理了外围的钉子。

但观星楼附近的抵抗异常激烈！

当东野轩率领的甲队如同猛虎般扑到观星楼近前时，刺耳的警哨声终于凄厉地划破了浓雾！数道劲弩从岩石掩体后激射而出！同时，七八条黑影从观星楼底层和周围的阴影中冲出，悍不畏死地迎了上来。这些守卫身手矫健，招式狠辣，绝非普通匪类，显然是影密卫精心培养的死士！

“杀！”东野轩怒吼一声，声如雷霆，手中一柄沉重朴刀化作一道开山裂石般的匹练，率先撞入敌群！甲队精锐结成小型战阵，刀光剑影，与影密卫死士绞杀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顿时响成一片！

就在此时，观星楼二层那透出灯光的房间内，那有规律的“咔哒”声骤然变得急促！紧接着，屋顶一根不起眼的金属杆开始急速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紧急传讯机关启动了！

“不能让它发出去！”东野轩目眦欲裂！

一道银色的身影，比声音更快！

阿尔忒弥斯如同融入夜雾的精灵，在混战的人群头顶一闪而过，目标直指**观星楼**二层！她人未至，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已破空而出，精准地斩向屋顶那旋转的金属杆！

“铛！”一声刺耳的爆响！金属杆应声而断！急促的嗡鸣戛然而止！

“找死！”一声阴冷的尖啸从**观星楼**二层传出！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破窗而出，手中一点寒星，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直刺阿尔忒弥斯的咽喉！正是“影针”！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阿尔忒弥斯银眸中杀意暴涨，“秋水”软剑瞬间绷直，化作一道银色电光，迎上那淬毒的针芒！“叮叮叮叮！”一连串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在雾夜中炸响！两道身影以快打快，瞬间交换了十数招，剑气与毒针的寒芒在浓雾中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观星楼**内，**东野轩**已带人冲破死士的阻拦，撞开楼门杀了进去！楼内一层陈设简单，有数名死士把守，被迅速解决。**东野轩**毫不停留，直扑二楼！二楼正中是一台被破坏的、结构精密的齿轮传讯机关。一个穿着深灰色毛呢罩袍、脸上戴着只露出双眼的黑色面具的身影（“影鬼”）正急速将几份文件塞入一个铁盒，意图销毁！

“拿下他！”**东野轩**厉喝，朴刀带着风雷之势劈向“影鬼”！

“影鬼”身形一晃，动作诡异迅捷，显然也身负不俗武艺。他并不恋战，一边凭借诡异身法闪避**东野轩**刚猛无俦的刀势，一边将铁盒奋力扔向楼角的火盆！同时，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

楼外，残余的死士听到呼哨，如同疯魔般不计代价地扑向**东野轩**带来的甲队精锐，试图为“影鬼”争取时间！更有两人悍不畏死地扑向正在与“影针”激斗的阿尔忒弥斯，企图干扰她！

战局瞬间白热化！

**东野轩**眼见铁盒即将落入火盆，怒吼一声，竟是不顾身后刺来的一剑，猛地将手中沉重的朴刀当作标枪般奋力掷出！“呜——！”朴刀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撞在飞行的铁盒上！“哐当！”铁盒被巨大的力量撞得横飞出去，砸在墙壁上弹落在地！**东野轩**则被身后一剑划破肩甲，鲜血顿时染红了战袍！

与此同时，楼外。

面对两名死士的干扰，“影针”眼中闪过一丝狞笑，攻势更急！阿尔忒弥斯却银眸一凝，身形在不可能的角度猛然一折，如同风中柳絮，轻巧地避开毒针致命的攒刺，“秋水”剑光却在这一折之间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在那两名扑来的死士颈间掠过！血光迸现！两名死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扑倒在地。

“影针”的狞笑僵在脸上！阿尔忒弥斯这鬼魅般的身法和凌厉的杀招让他心底寒气直冒！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

“嗤——！”

一道冰冷的剑光，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穿透了他因惊愕而稍显迟滞的防御，刺入他的左胸！

“呃…”“影针”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剑刃，剧痛和冰冷瞬间攫取了他的意识。他手中的毒针无力垂下，眼中最后的光芒充满了怨毒与不甘，身体软软栽倒在**观星楼**冰冷的石阶上。这位擅长暗算与毒杀的影密卫骨干，最终倒在了正面搏杀之中。

**观星楼**内。

“影鬼”见“影针”毙命，铁盒被阻，心知大势已去。他猛地掷出几枚烟雾弹！

“砰！砰！”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瞬间弥漫整个二楼！

“小心毒烟！”**东野轩**捂住口鼻厉喝。

待烟雾稍散，“影鬼”的身影已从另一侧的窗户消失，遁入浓雾笼罩的岛屿深处！**东野轩**带人急追，但浓雾和复杂的地形严重阻碍了视线和速度。只追出数十丈，便彻底失去了“影鬼”的踪迹。

“穷寇莫追！清理战场，收集所有物品！”**东野轩**当机立断，捂着肩伤下令。首要任务是确保截获的物品安全。

战斗渐渐平息。残余的死士被肃清。行轩精锐开始仔细搜查整个**观星楼**及周边据点。

* 那台被破坏的传讯机关被彻底拆毁。

* 墙角那个被撞飞的铁盒被找到，里面是几份未及完全销毁的加密文件残页。

* 在“影鬼”匆忙逃离的桌案下，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几封用密语书写的指令信笺和一份…标注着多个时间节点和地点代号的行动计划残片！

当阿尔忒弥斯和**东野轩**带着铁盒和缴获的文件残片回到岸边时，天色已近拂晓，浓雾开始变淡。清点战果：击毙影密卫死士十七人，其中包括骨干“影针”；俘虏重伤者三人（后不治）；己方阵亡两人，伤八人（包括**东野轩**肩伤）。核心目标“影鬼”逃脱。

最重要的收获，是那些文件和计划残片！

穆之在盐场码头焦急等待。当看到两艘快船破开晨雾归来，看到阿尔忒弥斯和**东野轩**虽带伤却眼神锐利，尤其是看到那个被严密保护的铁盒时，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

行辕内，灯火通明。

穆之、阿尔忒弥斯、**东野轩**、慕婉儿（被紧急召回协助破译）围在桌案旁。

铁盒内的加密文件残页和那份行动计划残片被小心铺开。文件使用复杂的替换密码和代号书写。行动计划残片更是支离破碎，只有几个关键信息：

* **“…朔月之夜…墨池…火起为号…”**

* **“…狼烟三柱…黑风…铁流…汇于…”** (后面地名被撕毁)

* **“…‘惊蛰’发动…各点联动…玉石俱焚…”**

* **“…‘影锥’…自由猎杀…首要目标：孤…”**

慕婉儿利用之前从“影筹”账册和沈唯残片中破译的部分密码规律，结合上下文，艰难地解读着：

“‘朔月之夜’…就是三天后！‘墨池火起’…指的是在墨池盐场制造大规模火灾作为暴动开始的信号！”

“‘狼烟三柱…黑风…铁流汇于…’ 这应该是指荒原各处的流犯势力，看到盐场火起信号后，以狼烟为号，从黑风坳等地冲出，汇合成一股‘铁流’…目标是哪里？后面被撕掉了！”

“‘惊蛰’是他们的总行动代号！‘各点联动，玉石俱焚’…这是要发动全面暴动，不惜一切代价！”

“‘影锥’…自由猎杀…首要目标：平叛将军…” 慕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向穆之。

房间内一片死寂。虽然成功摧毁了观星岛据点，击毙了“影针”，重创了影密卫在宁古塔的指挥通讯节点，并截获了部分核心计划。但这残片所揭示的信息，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计划并非停留在纸面！它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阶段！

信号是盐场大火！时间是三天后的朔月之夜！

各处的流犯如同被拧紧了发条的傀儡，只待那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影锥”如同幽灵，首要目标直指穆之本人！

而最关键的暴动总目标和汇合点，却在那份残片上缺失了！

“三天…只有三天！”**东野轩**捂着受伤的肩膀，脸色因失血和愤怒而发白，“‘影鬼’逃脱，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计划提前或变更执行！‘影锥’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穆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线鱼肚白。晨光熹微，却驱不散笼罩在宁古塔上空的沉重阴霾。观星岛一役，是一次辉煌的战术胜利，斩断了影密卫一条重要的臂膀。但这份用鲜血换来的情报残片，却冷酷地证实：影密卫策划的这场席卷宁古塔的惊世风暴，其核心发条已然转动，进入了不可逆转的最后阶段！

风暴将至，而他们手中掌握的，只是一张残缺不全的地图。三天，墨池盐场的火光，将是点燃整个北境的导火索。时间，从未如此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