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45章 流影乱·矿洞坍塌

宁古塔流刑司档房的阴冷尚未散去，名册被篡改的阴影如同毒藤般缠绕在穆之心头。郑常庸暴毙的余波未平，流刑司内人心惶惶，名册核查陷入僵局。穆之深知，若无法厘清流犯的真实身份与流向，宁古塔这潭浑水将永远深不见底。他一面严令东野轩加紧追查失踪的丁焕及其老母下落，一面亲自坐镇，试图从浩如烟海、疑点重重的名册副本中梳理出蛛丝马迹。阿尔忒弥斯如同无声的守卫，银眸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慕婉儿则埋头于郑常庸茶杯中提取的“石炭毒”样本，试图追溯其具体矿源。王景明则被撒了出去，如同猎犬般在宁古塔底层街巷和流犯聚集区游走，捕捉着关于名册、关于丁焕、关于一切异常的低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更沉重、更血腥的噩耗，如同雪崩般砸向了临时行轩！

“大人！急报！急报！” 一名浑身沾满泥雪、脸上带着惊恐和烟尘的传令兵几乎是滚进了门，声音嘶哑得变了调，“白骨峡…白骨峡矿场…塌了！山…山崩了！整个主矿洞…全…全埋了！里面…里面还有近百号流犯兄弟…和十几个监工军士啊！”

“什么？！” 行轩内众人霍然变色！白骨峡矿场，那是宁古塔流刑地最大、条件也最艰苦的铁矿场之一，深入寒岭腹地，矿洞深邃险峻！

“什么时候的事？具体情况如何？” 穆之的声音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就在两个时辰前！” 传令兵喘着粗气，“当时里面正在交接班…突然就是一阵地动山摇！半边山壁都塌下来了！烟尘冲得几十丈高！根本…根本来不及跑！矿场管事和幸存的军士说是…说是矿脉震动引发的‘矿气’爆炸，加上连日大雪压塌了山体…是…是天灾啊大人！”

“天灾？” 穆之眼中寒光一闪。早不塌晚不塌，偏偏在名册案后、流刑司人心浮动、宁古塔暗流汹涌之际？他猛地站起身，“备马！立刻去白骨峡！婉儿，带上所有验伤验爆的工具！阿尔忒弥斯、东野、景明，随我走！”

白骨峡矿场。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风雪虽停，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血腥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硫磺与焦糊的刺鼻气味。原本高耸的矿洞口已被巨大的山石和冻土彻底掩埋，形成一片狰狞的废墟。救援的军士和少量侥幸逃生的流犯正徒劳地用简陋的工具挖掘、哭喊，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山谷。幸存者们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一些流犯家属的悲恸哭嚎撕心裂肺。

宁古塔负责矿务的官员早已赶到，一脸沉痛地向穆之汇报：“穆大人！惨啊！实在是太惨了！初步清点，至少九十七名流犯、十五名监工军士被埋…生还希望渺茫！经勘查，应是矿洞深处积聚的‘矿气’（瓦斯）被不明火花引燃爆炸，巨大的冲击波震塌了本就因雪水渗透而松动的关键岩层和承重结构…唉，天灾无情啊！”

穆之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这片灾难现场：爆炸冲击波的扩散方向、塌方山体的主要落点、矿洞入口附近散落的扭曲木料和金属碎片…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几根被巨大的力量撕裂、半掩在乱石堆中的粗大原木上——那是支撑矿洞深处主巷道的关键承重梁！

“婉儿，验尸！重点检查洞口附近发现的遇难者遗体，看有无爆炸伤特征！孤穆之，随我去看那些断裂的承重梁！东野，带人维持秩序，封锁核心区域！景明，去听听那些幸存者，特别是流犯，他们当时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穆之的命令迅速而精准。

慕婉儿立刻投入工作。她检查了几具被爆炸冲击波抛出洞外、相对完整的军士和流犯尸体。死者体表多有严重撞击伤和灼烧伤，呼吸道内有大量粉尘，符合爆炸及塌方致死特征。然而，她敏锐地发现，部分靠近爆炸中心的尸体，其灼伤形态和残留物似乎与单纯的“矿气”爆炸不完全吻合。

与此同时，阿尔忒弥斯已跟随穆之来到那堆断裂的巨大承重梁旁。断裂面参差不齐，大部分是被巨力硬生生撕裂或砸断的。但穆之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其中一根主梁的断裂处！在靠近根部的位置，那巨大的、仿佛被野兽咬断的茬口深处，隐约可见一道极其细微、但异常笔直的切割线痕！

“锯痕！” 穆之的声音冰冷刺骨。他蹲下身，不顾碎石和泥土，用手套拂开断茬处的碎木屑。那道笔直的线痕更加清晰了！虽然被后续的断裂和崩塌造成的粗糙断口掩盖了大半，但残留的痕迹显示，这绝非自然断裂或冲击撕裂！有人事先用锯子，在这根关键承重梁的根部，锯开了一道深达三分之二的致命切口！这使得承重梁在受到爆炸冲击时，极其脆弱，瞬间断裂，成为引发连锁塌方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孤穆之，看这里！” 阿尔忒弥斯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在另一处靠近爆炸中心点的塌方乱石缝隙中，用银针挑起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颜色深黑的粉末，凑近鼻尖轻嗅，银眸中寒光一闪，“是火药。虽然被爆炸和尘土掩盖，但气味和形态残留，绝非矿洞里的煤尘或岩石粉末。”

“火药？锯痕？” 穆之缓缓站起身，沾满泥土的手套紧握成拳，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环视这片吞噬了近百条生命的废墟，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好一个‘天灾’！好一个‘矿气自爆’！承重梁被预先锯断，爆炸点残留火药…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伪装成矿难的屠杀！”

此时，王景明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色发白：“大人！问清楚了！有几个当时在洞口附近当值的流犯说，爆炸发生前…很短的一瞬间，他们好像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很尖锐的‘嘶嘶’声，像是…像是点着的火绳？而且爆炸不是一声闷响，是…是连续的两声！第一声小点，紧接着才是山崩地裂的大响！”

“嘶嘶声？两声爆炸？” 穆之瞬间将线索串联，“第一声是火药引爆炸塌关键承重点！第二声才是连锁反应引发的大规模塌方！这是定向爆破！手法精准而狠毒！”

“矿场工头凌正在哪里？” 穆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瞬间锁定了不远处一个正在指挥挖掘、满脸悲戚和“沉痛”的中年汉子。

凌正被带到穆之面前，还在强装镇定：“大人…惨啊…都是卑职失职，没能…”

“失职？” 穆之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对方眼底，“凌工头，本官问你，主巷道三号支撑点的那根主梁，最后一次全面检修是什么时候？由谁负责？”

凌正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这…回大人，矿洞支撑事关重大，都是…都是按时巡检的。三号点…上月刚检过，卑职亲自带人看的，绝无问题！定是矿气爆炸威力太大…”

“绝无问题？” 穆之冷笑，指向那根被发现的断梁，“那上面新鲜的锯痕作何解释？还有，爆炸中心残留的火药粉末，你又如何解释？！”

凌正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锯…锯痕？火…火药？卑职…卑职不知啊！大人明鉴！这…这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 穆之步步紧逼，强大的压迫感让凌正几乎窒息，“能精准破坏关键承重梁，在矿洞深处布置火药引爆点，熟知矿场运作规律…除了你这位手握实权、能自由出入各处、监管所有工程的工头，还能有谁？！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在穆之洞穿一切的目光和如山铁证面前，凌正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饶命！饶命啊！是…是‘影蟒’大人！是‘影蟒’大人逼我干的！他说…说不干就杀我全家！他给了我图纸和那些…那些东西…让我在昨夜无人时动手…我…我也是被逼的啊！其他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影岩’大人是谁！每次都是他派人把指令和东西塞到我屋里！我…我只是照做啊！” 他哭嚎着，恐惧深入骨髓。

“影蟒！” 又一个神秘组织骨干的代号浮出水面！

而就在这时，压抑到极致的流犯群体终于爆发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是朝廷！是那些狗官！他们故意害死我们！用我们的命填矿洞！” 瞬间点燃了所有幸存者和闻讯赶来的流犯家属的怒火！

“狗官偿命！”

“他们是故意的！就是要我们死！”

“跟他们拼了！”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悲愤的怒吼如同火山喷发，汇聚成汹涌的怒潮！流犯们红着眼，捡起地上的石块、折断的木棍，甚至有人试图挣脱镣铐！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刻骨的仇恨，朝着监工的军士和官员们所在的方向涌来！场面瞬间失控！

“保护大人！” 东野轩一声怒吼，带着行轩精锐和部分军士迅速结阵，将穆之等人护在中间。刀锋出鞘，寒光闪烁，与流犯们愤怒的血红双眼形成冰冷的对峙。

穆之站在一片混乱与仇恨的中心，看着那些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听着震耳欲聋的“偿命”怒吼，再望向身后那片埋葬了近百条生命的冰冷废墟。工头凌正瘫软在地的供述——“影蟒”、“被逼”、“清除不安分”、“试验手段”——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

这绝非意外，这是一场彻头彻尾、惨绝人寰的**！神秘组织为了激化仇恨、清除异己、试验破坏手段，竟不惜以近百条人命为祭品！流犯群体的怒火已被彻底点燃，宁古塔，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流刑边城，已被推向了暴乱的血色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