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41章 流影乱·血色驿站

朔风卷着雪粒子，疯狂抽打着宁古塔驿站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而持续的“砰砰”声，如同不祥的擂鼓。驿站内，巨大的石砌火塘里，粗壮的松木燃得正旺，跳跃的火舌舔舐着黑暗，将墙壁上挂着的兽皮、绳索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无数鬼爪在墙壁上蠕动。然而，这光明与热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重的寒意。

穆之端坐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简陋木椅上，并未阖眼。他没有武功，但五感敏锐远超常人，精神更是如同绷紧的弓弦。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椅背，目光如同冰锥，穿透楼下摇曳的火光，无声地锁定了大堂角落那两个裹着厚实皮袄、仿佛已沉沉睡去的“商旅”。楼下，东野轩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矗立在火塘边，呼吸绵长而均匀，全身肌肉却像绷紧的弓弦。王景明蜷在离火塘稍远的条凳上，眼皮耷拉着，耳朵却像猎犬般竖立。阿尔忒弥斯隐在二楼的暗处，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偶尔闪过一丝冷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秋水”软剑那冰凉柔韧的剑柄。慕婉儿则在房中假寐，药箱放在手边。

时间在风雪的咆哮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缓慢流逝，压抑得令人窒息。

“呜…呜…”

午夜时分，一阵极其微弱、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夹杂在风雪的嘶吼中，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从驿站后院——马厩的方向传来！

穆之敲击椅背的手指骤然停住！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东野轩猛地睁开眼，按在“青霜”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王景明一个激灵弹坐起来！阿尔忒弥斯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后院！东野！阿尔忒弥斯！” 穆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而冷静地传入楼下两人耳中，如同战场上的令旗！

“砰！”

几乎在穆之出声的同一刹那，楼下角落那两个“商旅”猛地掀开皮袄！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暴起！寒光闪烁，竟是两柄淬了剧毒、泛着幽蓝的短刺！一人直扑楼梯口的东野轩，另一人则如毒蛇般射向刚从条凳上跳起的王景明！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的目标，就是阻止有人去后院！

“找死！” 东野轩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庞大的身躯不退反进，狭长的武士刀“青霜”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出鞘！刀光如一道青色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劈向当先扑来的黑影！刀锋未至，那凌厉无匹的杀气和刀风已让那杀手脸色剧变！

与此同时，阿尔忒弥斯的身影如同幽魂般出现在扑向王景明的杀手身侧！素手轻扬，“秋水”软剑瞬间化作一道银蛇，无声无息地卷向杀手持刺的手腕！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他进攻的路线！

王景明怪叫一声，身体泥鳅般向侧后一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毒刺的锋芒，同时从怀里摸出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朝杀手面门砸去——竟是一包生石灰粉！

“噗！” （剑刃绞断手腕的声音）

“啊——！” （石灰入眼的惨叫与刀锋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东野轩的“青霜”如同切豆腐般，将那持刺杀手的短刃连同半条手臂齐肩斩断！鲜血狂喷！断臂杀手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滑落在地，眼见不活！

另一名杀手则更惨。阿尔忒弥斯的“秋水”精准地绞断了他的手腕，毒刺脱手飞出！王景明的石灰粉更是糊了他满头满脸！杀手捂着脸和断腕，发出凄厉的惨叫，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很快便被阿尔忒弥斯紧随而至的一脚踢中太阳穴，彻底没了声息。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大堂内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石灰的呛人气息。

穆之的行动：他没有第一时间冲下去，而是迅速扫视战场，确认楼下两名杀手已失去威胁，同时确保通往后院的门未被堵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楼下两名杀手显然是阻援的弃子，后院才是真正的目标！

“东野，守住前堂出口！阿尔忒弥斯，随我去后院！景明，护住婉儿，警戒四周！” 穆之语速极快，命令清晰明确。他快步下楼，步伐沉稳，避开地上的血污，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个杀手的尸体（特别注意他们的手部特征和可能的身份标识），但脚步毫不停留，径直走向通往后院马厩的那扇黑洞洞的小门。阿尔忒弥斯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

一脚踹开木门，凛冽的风雪和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马厩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景象惨不忍睹！

那个须发花白的老驿卒，仰面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双眼惊恐地圆睁着，嘴巴大张，似乎想呼喊什么。他的脖颈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豁口，鲜血几乎将他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暗红粘稠的血泊里，染红了身下的干草。致命伤显然是颈动脉被完全切断，一刀毙命。

旁边不远处，歪倒着两具穿着破旧驻军号衣的尸体！其中一人胸口被开了个大洞，心脏位置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是被某种猛力贯穿！另一人则更惨，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颈骨被硬生生折断，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骇！两人身边散落着几枚被踩进泥里的铜钱，和几块被撕扯下来的、染血的粗布碎片。马厩的草料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个存放马具的破木箱被砸开，里面空空如也，像是被洗劫过。

现场刻意布置得一片狼藉，如同遭遇了凶残流寇的劫掠杀戮。

穆之的观察与推理：

1. 快速扫视全局： 穆之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如炬，迅速扫过整个现场：血迹的分布（喷溅、流淌）、尸体的位置（驿卒居中，士兵分列）、翻倒的物品（草料、马具箱）、打开的箱子（空空如也）、地上的脚印（混乱叠加，有刻意抹除和拖拽痕迹）... 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瞬间记录下所有细节。

2. 指向性观察： 他的目光停留在驿卒的颈部伤口（豁口巨大但边缘下方似乎有异样）和老兵胸口那巨大的创口上（创口边缘撕裂，但创道深处可能不同）。接着，他注意到被扭断脖子的士兵一只紧握的手，手指缝里似乎卡着一点极细微的、不同于泥土的深色痕迹。

3. 初步判断： “伪装。” 穆之冷冷吐出两个字，声音在血腥的马厩里显得格外清晰，“流寇杀人，只为求财或泄愤，伤口不会如此…‘专业’与刻意混淆并存。这豁口（驿卒）像是为了掩盖更致命的刺击，这贯穿伤（士兵）创口太大，内部却可能极深极窄…像是被细长的东西捅进去再搅开的。还有这脖子…力量很大，但手法带着表演性质的粗暴。景明，去看看那士兵的手指缝里有什么！”

4. 细节发现： 王景明忍着恶心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镊子，从士兵紧握的手指缝里夹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粘稠的深褐色污渍，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脸色一变：“大人！有股子…铁锈混着硫磺的怪味儿！还有点…像石头粉？”

5. 阿尔忒弥斯的勘察： 几乎同时，阿尔忒弥斯如同灵猫般在凌乱的现场移动。她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明亮，最终在马厩角落一堆被踢乱的干草深处，发现了一小撮极其细微、在油灯下闪烁着微弱银灰色光泽的粉末！她迅速取出素绢和银针，小心收集。

6. 整合线索： 穆之接过王景明递来的污渍样本和阿尔忒弥斯收集的粉末样本，凑近油灯仔细观察、嗅闻。那深褐色污渍带着矿物油脂和硫磺的气息，粉末则坚硬、有棱角，带有金属光泽。“矿物粉末…混合了油脂？还有这污渍…像是开采某种矿石时沾染的岩屑和油污。” 他的目光投向驿站外风雪肆虐的黑暗，“宁古塔…矿区…”

7. 结论与命名： “手法干净利落，伪装刻意粗糙，目标明确——驿卒和驻军，切断信息传递。留下指向矿区的细微线索…是挑衅，也是警告。” 穆之的声音冰冷彻骨，“看来宁古塔真的要出事了。动手的，绝非寻常流寇，而是训练有素的爪牙。” 他心中已为这股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打上了标签——影密卫。

“婉儿！” 穆之沉声道。

慕婉儿此时也已赶到，强忍不适，立刻开始专业验尸。她的结论进一步印证了穆之的观察：

驿卒颈部巨大豁口边缘下方，隐藏着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掩盖的穿刺伤，直入延髓，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豁口是事后扩大以掩饰的。

胸口被“贯穿”的士兵，创道深处狭窄平滑，有锐器高速刺入的痕迹（类似细长锥刺或特制武器），表面的血肉模糊是事后用钝器破坏伪装。

被扭断脖子的士兵，颈部粉碎性骨折，力量极大，但施力角度精准，绝非莽夫所为，更像是精通擒拿的高手所为。其指甲缝中提取的污渍样本与王景明发现的吻合。

阿尔忒弥斯发现的银灰色粉末，质地坚硬，有金属光泽，初步判断是某种矿石研磨后的精矿粉或伴生矿粉末。

穆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无边风雪中的宁古塔轮廓。驿站是流放之地信息传递的咽喉要道，驿卒和驻军被杀，等于暂时掐断了这条线。看这是有人在清扫障碍，也是在投石问路！用血腥和混乱，试探，并警告所有试图靠近宁古塔的眼睛！这矿物粉末和污渍，就是他们故意留下的饵，也是指向深渊的路标。

“清理现场，收敛尸身。” 穆之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目光扫过自己的伙伴，“保护好物证，尤其是粉末和污渍样本。明日破晓，进宁古塔！” 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和满地的血色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绝，虽无武功，但那洞穿迷雾的智慧和如山岳般的意志，便是他最强大的力量。

风雪依旧在驿站外疯狂咆哮，仿佛无数冤魂在呜咽。驿站内，火塘的光映照着满地狼藉和凝固的鲜血，也映照着穆之眼中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杀意与决心。神秘人的爪牙已经探出，宁古塔的阴影，比这辽州的严冬更加酷寒逼人。这第一滴血，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