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26章 血盐迷城·黑石魅影

连化城西三十里，墨云山如一头蛰伏的黑色巨兽，沉默地矗立在漫天风雪之中。废弃的黑石堡盘踞在山麓一处陡峭的崖壁上，断壁残垣在呼啸的寒风和飘飞的雪沫中若隐若现，宛如巨兽嶙峋的骨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荒凉与死寂。

夜色如墨，风雪更急。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顶着刺骨的寒风和几乎令人窒息的雪幕，悄无声息地潜行至黑石堡外围的乱石坡下。正是东野轩与阿尔忒弥斯。

东野轩一身玄黑劲装，外罩深灰色避雪斗篷，腰间悬挂着他那把狭长笔直、刀鞘古朴的武士刀“青霜”，刀柄缠着防滑的黑色鲛皮，在风雪中纹丝不动。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穿透风雪，扫视着通往古堡的蜿蜒小径和坍塌的堡墙。

阿尔忒弥斯则是一身紧贴身体的深灰色夜行衣，外面罩着同样颜色的雪地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眸子，如同雪夜里的猫。她腰间束着一条不起眼的黑色软革腰带，那柄薄如蝉翼、柔韧似水的软剑“秋水”，便如灵蛇般缠绕其中。她的动作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在厚厚的积雪上几乎不留痕迹。

“痕迹…”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如同风中的低语，几乎被风雪声吞没。她蹲下身，拂开一处斜坡上的新雪，露出下方被碾压冻结的泥泞。几道深深的车辙印，虽然被后续的落雪覆盖了大半，但轮廓依旧清晰可辨。“不止一辆，很重，载着重物，轮距像是…官造大车的制式。”

东野轩蹲下查看，手指拂过车辙边缘冻硬的泥土，眼神凝重。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顺着车辙印和被踩踏过的雪痕，谨慎地向堡内摸去。

进入坍塌的堡门，仿佛踏入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坟墓。呼啸的风声在残破的拱顶和空荡的厅堂间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巨大的石柱倾倒断裂，蛛网在残存的梁木间结成灰白的幔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霉菌和一种说不出的、仿佛铁锈混合着硝石的陈旧气味。

阿尔忒弥斯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在一堆倾倒的瓦砾旁，她发现了散落的、几块鸽子蛋大小的黑色碎石。她捡起一块，入手冰凉沉重，质地坚硬，颜色纯黑如墨。她递给东野轩，低声道：“墨云石碎块。和死者指甲缝里的石屑同源。”

东野轩接过，入手冰凉沉重，在雪光映照下，石块的黑色仿佛能吸收光线。“果然在这里…”他声音低沉。王景山的恐惧，那指向“西边黑石”的低语，得到了最直接的印证。

两人继续深入。穿过一道几乎被积雪掩埋的拱门，来到一片相对开阔、似乎是旧时校场或库房区的空地。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空地边缘，靠近一处半塌的墙壁下，堆积着如同小山般的、空瘪的麻袋！麻袋是统一的黄褐色，上面清晰地印着硕大的、墨迹未干的黑色印记——**“官盐”**！粗略看去，至少有数十袋之多！它们像被吸干了血肉的皮囊，凌乱地堆叠在一起，被风吹得鼓胀又瘪下，发出“噗噗”的声响，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诡异。浓烈的、几乎令人作呕的盐碱味，即使在这风雪中也无法完全掩盖。

“官盐麻袋…大量空置…”东野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就是王景山发现的那批‘流向不明’的官盐！他们在这里卸货、转移…或者…分装？”

阿尔忒弥斯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麻袋堆和周围的残垣断壁间快速扫视。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空地最深处、一面看似完整的巨大石墙底部。那里的积雪似乎比其他地方更薄，而且…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平行向下的拖拽痕迹，消失在石墙与地面的缝隙处。

她无声地掠过去，伏低身体，指尖拂开石墙根部的积雪和浮尘，露出下方一块颜色略深、边缘异常规整的石板！石板与周围的地面严丝合缝，若非那细微的拖痕和阿尔忒弥斯超凡的目力，几乎无法察觉。

“地窖入口。”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确定。

东野轩迅速上前，两人合力，手指抠住石板边缘一处极小的凹陷，运力上提。沉重的石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盐味混合着陈腐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东野轩示意阿尔忒弥斯警戒，自己率先拔出“青霜”，雪亮的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芒，小心翼翼地踏入洞口。狭窄的石阶陡峭向下，空气湿冷粘稠。阿尔忒弥斯紧随其后，软剑“秋水”无声无息地滑入手中，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银蛇。

地窖比预想的要深。两人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雪光，勉强看清下方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挑高颇高的石室。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盐味，地面散落着一些零星的盐粒和麻袋碎片，显然经过匆忙的清理，但痕迹仍在。

就在东野轩的脚即将踏上石室地面的瞬间！

“嗤嗤嗤——！”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黑暗的角落暴起！几点寒星带着刺鼻的腥风，分射两人要害！

“小心！”东野轩厉喝一声，“青霜”瞬间在身前划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银色光幕！“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几枚淬毒的钢针被刀光磕飞，钉在石壁上，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阿尔忒弥斯身形如同鬼魅般侧滑，软剑“秋水”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扭曲跳跃的银色电光，精准无比地缠住射向她面门和咽喉的暗器，手腕一抖，暗器被柔劲卸开，反向钉入地面！

袭击者并未停手！四道黑影如同从墙壁中分离出来，手持短刀，无声无息地扑杀而至！动作迅猛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狭小的地窖瞬间成为生死搏杀的修罗场！

东野轩的“青霜”大开大阖，刀势沉重如山，带着呼啸的风雷之声，每一刀劈出都逼得对手连连后退，刀锋与短刀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和迸溅的火星！他的刀法刚猛霸道，将狭窄空间内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阿尔忒弥斯则如同穿花蝴蝶，身法灵动诡谲到了极致。“秋水”在她手中化作漫天银丝，时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地刺向敌人关节要害；时如银鞭横扫，柔韧的剑身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逼得对手手忙脚乱。她的剑没有东野轩的刚猛，却胜在极致的速度和变化。

一名蒙面杀手觑准阿尔忒弥斯攻击的间隙，短刀如毒蛇般刺向她肋下！阿尔忒弥斯仿佛背后长眼，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险险避开刀锋，同时“秋水”如同灵蛇反噬，剑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上斜撩！

“嗤啦——！”

一声裂帛轻响！

剑锋划开了那名杀手左臂的衣袖，并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一片靛蓝色的、质地光滑的绸布碎片，被剑尖带起，飘然落下！

“靛蓝绸布？！”阿尔忒弥斯心中警铃大作！这颜色和质地…与之前赌坊案中，钱串子那件被撕破的绸衫，以及更早金不换指甲缝中的布料，如出一辙！这是张师爷心腹的标志性穿着！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

“撤！” 一声低沉的呼哨响起！

受伤的杀手和其他几人毫不犹豫，猛地向后急退！其中一人反手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狠狠砸向地面！

“轰——！”

一团刺目的火光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猛然腾起！浓烈的火油味瞬间充斥整个地窖！那人砸下的，竟是一个装满火油的皮囊！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瞬间吞噬了地窖入口附近堆积的杂物和残留的麻袋碎片，并沿着地面流淌的火油，迅速蔓延开来！灼热的气浪和浓烟扑面而来！

“走！”东野轩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还在盯着那片飘落靛蓝绸布的阿尔忒弥斯，猛地将她向后一拉！两人借着爆炸的气浪，身形疾退，险之又险地避开席卷而来的火焰，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上飞掠！

火舌舔舐着石壁，浓烟滚滚，迅速封锁了退路。蒙面杀手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燃烧的烈焰和浓烟之后。

脱险的东野轩和阿尔忒弥斯带着一身烟火气和寒气，回到了巡察行轩。穆之、慕婉儿早已在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的分析室内等候。

阿尔忒弥斯将那片沾染了血迹和烟灰的靛蓝色绸布碎片放在桌上，声音冰冷：“伏击者所穿。与张师爷心腹的衣料一致。” 这几乎坐实了张师爷与黑石堡的勾连。

东野轩则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被烧得焦黑卷曲、只剩下巴掌大小的纸片。这是他在火势蔓延前，冒险从地窖角落一个燃烧的杂物堆边缘抢出来的。纸片大部分已成灰烬，边缘焦糊，但中间一小块区域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在地窖里发现的，被火燎过。”东野轩将纸片放在灯下最明亮处。

穆之、慕婉儿立刻凑近。只见那焦黑的纸片上，残留着几行模糊的墨迹和一个被烧掉大半的红色印鉴。墨迹勉强可辨是某种货运单据的格式：

＞ “…叁拾…石整”

＞ “…凭此据…验放…”

＞ 落款处，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虽然被火燎得残缺，但最后一个字的下半部分却异常清晰——一个有力的竖钩和一个圆点：“周”！

而那个残存的红色印鉴，虽然只剩下一小半弧形边缘和内部模糊的线条，但穆之一眼就认出了那独特的纹路和残留的半个篆字——“盐”！

“盐课司的官印！”穆之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周…”慕婉儿轻声念出那个残字，眼中光芒闪动，“盐课司的司库…周平！”

焦黑的纸片，残存的“周”字，盐课司的印鉴，如同三道冰冷的闪电，撕裂了嫁祸的迷雾，将一条条看似杂乱的线索，最终汇聚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焦点！

地窖的烈火似乎还在眼前燃烧，浓烟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黑石堡的魅影之下，官盐的流失，墨云石的秘密，以及那个签下“周”字的盐课司司库…一张由贪婪、阴谋和杀戮编织的巨网，正缓缓浮出连化城风雪弥漫的水面。而巡察行轩的灯火，是这黑暗中唯一刺向真相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