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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第11章 红绫魇镇录二

作者:欧阳少羽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8-14 00:47:24 来源:小说旗

朔风卷着雪沫,如冰刀般抽打着百炼监高耸的青砖院墙。这专为边军供应被服的军器重地,此刻内院西厢房却弥漫着一股比辽州酷寒更刺骨的阴森之气。纺车停了,缝衣针也歇了,只有女匠们压低的、带着恐惧的私语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接连的“鬼压床”事件和枕底惊现的诡异褪色红绫,已将恐慌发酵成绝望的毒雾,笼罩着这片本该只有机杼声的角落。

穆之(孤仁盛)端坐于巡察行辕的书房内,指尖划过两份卷宗。一份是连化城府衙对百炼监“女工惊悸”事件的潦草记录,轻飘飘地归咎于“冬日臆症”;另一份,则是东野轩从疤脸张货栈夹层搜出的陈旧名册残页,其上朱砂批注的“百炼织机,血线引魂”八字,如同淬毒的针,直刺眼底。

“血线引魂……”穆之低声沉吟,炭火盆的暖意驱不散心头寒意。疤脸张虽死,其背后阴影却更深沉。这指向百炼监的批注,与女匠离奇遭遇的时间点如此契合,绝非巧合!那所谓的“鬼压床”与褪色红绫,恐怕是某种毒计的开端,其獠牙,正悄然咬向这座军需重地!

“大人!”东野轩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急促,“百炼监急报!又一名唤夏荷的女匠昨夜遇‘魇’,今晨…已僵毙于床铺!坊监王老疤上报府衙,刘知府已遣人欲以‘急病暴卒’草草结案!”

“暴卒?”穆之眼中寒光骤凝,霍然起身,“好个‘急病暴卒’!刘庸的手,未免太快了些!”玄铁令牌入手冰凉,“备车!去百炼监!本官倒要看看,是何‘急病’能让人攥着鬼符惊恐而亡!”

* * *

百炼监西厢,死寂如墓。通铺炕上,一具年轻尸身被草席潦草覆盖,只余一双僵直的破布鞋露在外面。空气浑浊,劣质脂粉与汗味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腥悄然弥漫。女匠们如受惊鹌鹑般缩在角落,啜泣与恐惧织成无形的网。

坊监王老疤,脸上刀疤在昏暗光线下更显阴鸷,正对着刘知府派来的山羊胡师爷点头哈腰:“…张师爷明鉴,这夏荷本就体虚,风寒未愈,又受惊悸,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您看这脸色……” 他伸手欲掀草席。

“慢着!”

清冷如冰刃的声音斩断压抑。穆之玄青官袍裹挟风雪,在东野轩按刀护卫、慕婉儿挎囊、阿尔忒弥斯银眸如电的簇拥下,踏入这阴冷囚笼。威压无声弥漫,王老疤脸色骤变,张师爷眼皮急跳,慌忙堆笑:“哎呀!孤大人!您老怎亲临这腌臜之地……”

“代天巡狩,民有冤死,岂能不至?”穆之目光如电,掠过二人,径直走向草席。慕婉儿默契上前,素手轻掀。

死者夏荷,年不过二八,面容扭曲凝固着极致惊怖,双目圆睁,空洞地映着屋顶梁木。唇色青紫微张。颈项间,几道淡若烟霞的暗红指痕若隐若现。最刺目的是她僵硬的左手,死死攥着一角暗沉褪色的赤绫!红绫一端,深深压在她冰冷的脖颈之下!

“窒息征象显着,颈部扼痕非致命。死前遭受巨大惊吓。”慕婉儿指尖搭脉,语速低而清晰,“尸僵未全解,死亡应在三个时辰内,后半夜最深时。”她小心掰开死者紧握的手指,取出那角邪异红绫,目光随即扫向枕下被褥。

阿尔忒弥斯银眸如精密机括,扫过通铺、窗棂、地面,最终定格在死者头部正上方粗大的房梁——积尘之上,几道细微却笔直的平行划痕,如鬼斧刻下。

穆之接过那红绫。触手冰凉滑腻,带着陈年织物特有的腐朽土腥。墨绘的符纹扭曲盘绕,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目光沉沉转向王老疤:“此物,枕下频现,人心惶惶,王监工作何解释?”

“大…大人明鉴!”王老疤噗通跪倒,声音发颤,“小的已严查门户,绝无外人潜入!定是…定是哪个心肠歹毒的自己捣鬼!或…或是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不干净?”穆之冷笑,红绫在他指间轻晃,“此物形制乃城隍庙开光符绫,却成旧物,绘以邪符。百炼监与城隍庙,近月可有往来?”

王老疤眼神急闪,冷汗涔涔:“没…没有!军器重地,闲杂人等岂能擅入……”

“大人!”张师爷硬着头皮上前,“此女暴卒虽有蹊跷,然恐是隐疾惊悸所致。红绫邪祟之说,虚无缥缈,若大动干戈,恐扰人心,误了军衣赶制,边军冬需堪忧啊!不如…先让苦主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穆之骤然转身,袍袖带风,目光如冰锥刺向张师爷,“颈有扼痕,手握邪符,死状惊怖!枕下魇语未绝,尔竟敢以‘暴卒’蔽之?刘知府治下,人命便如草芥?!”雷霆之怒轰然炸响,“开验!慕婉儿!”

“在!”

“剖胸验腹!本官要看看,是何‘隐疾’令人死得如此狰狞!东野轩!”

“在!”

“封锁西厢!所有人等,无令不得擅离!阿尔忒弥斯!”

银眸少女无声踏前。

“查!”穆之手指如戟,直指房梁积痕,“查尽此间每一寸!本官不信鬼神,唯信人孽必有痕!”

“孤大人!死者为大,岂能……”张、王二人面无人色,失声惊呼。

“规矩?”穆之缓缓取出那卷明黄圣旨,皇权威严在昏暗斗室中如金阳灼目。“本官持尚方剑,代天巡狩!纠劾不法,昭雪冤狱!辽州境内,凡涉人命,无论贵贱,皆有权剖明真相,还死者公道!阻挠者——”冰冷目光如刀刮过二人面皮,“以抗旨论,就地正法!”

“尚方剑”三字,如九霄惊雷!张师爷腿软欲瘫,王老疤抖如筛糠。死寂中,唯余慕婉儿银刀出囊的细微清鸣,与阿尔忒弥斯掠向房梁时带起的无声气流。

穆之立于阴寒中央,玄青官袍如渊。手中褪色赤绫,是无声的血诉。百炼监的织机沉默着,机杼之下,血线牵引的幽魂,正发出无声的尖啸。这深埋于军器重地的阴风棺盖,被他,一把掀开!

* * *

穆之深知辽州边地,巫蛊厌胜之风炽盛。他不信鬼神,唯信**。翌日,他褪去华服,换上粗旧杂役短袄,悄然潜入百炼监内院。

借着洒扫之机,他靠近女匠卧榻区。手中数片红绫符咒,符纹诡异难辨,材质普通赤绫。真正令他警觉的,是那异常统一的褪色旧感,以及附着其上、挥之不去的淡薄异香——非土腥陈腐,倒似某种…草药?

他佯作闲聊,与几位面容憔悴、惊魂未定的女匠攀谈。“夜里可还怕?”“听到怪声没?”女匠们眼神闪躲,言语支吾。然当提及负责内院夜巡的“工巡吏”熊奎时,她们眼中骤然掠过的恐惧,如见豺狼!一胆大些的,唇齿哆嗦,气音几不可闻:“…熊爷…夜里…脚步声…忒重…”

穆之心下了然。转至西厢僻静后窗,积雪皑皑。一穿破旧萨满袍、白发枯槁的哑婆婆,正佝偻着堆砌小雪人。她浑浊老眼瞥见穆之,迅即低头。枯指蘸取窗棂冰霜融水,于霜面颤巍巍写下一个歪扭却刺目的——“熊”!字!写罢,哆哆嗦嗦从怀内掏出一角褪色红布,裹住随手掰下的檐角冰锥,用尽残力,狠狠将那红布冰锥,刺入雪人空洞的“眼”窝!

无声的控诉,惊心动魄!

穆之面沉如水,悄然离去。

“东野,取一只‘雪中红’来。”穆之令道。此辽东鸟雀,翼根红羽,其血赤艳。

鸟至。取其活血,均匀浸染一块崭新同质赤绫一角。将此染血新绫,悬于百炼监外院当风隐秘处。

未及一夜,次日取回。猩红鸟血竟已褪去大半!只余淡淡粉痕,如同经年旧渍。更诡异者,红绫之上,赫然散发出与邪符上一模一样的、淡薄却清晰的异香!

穆之取过暗取自熊奎居所附近的熏香药包。两股气息丝丝入扣,严丝合缝!

真相,豁然洞开!

枕底红绫,非是深埋旧物,更非招魂邪符!乃“新货”!以辽东深山独有**草——“瞑萱”汁液反复浸渍炮制而成!此草汁特性诡谲:新榨时猩红刺鼻;随岁月流逝,色褪如旧,味转幽微,然其内含之强力迷幻毒性,非但不减,反更阴险难防!

所谓“鬼压床”之窒息僵冷、口不能言,全系此“瞑萱”毒布近距离散发的迷幻药力所致!女子凄切呜咽,不过是熊奎以特制“鬼风葫芦”(风哨)模拟鬼哭,故布疑阵!那“冰凉手指抚颈”的触感,正是他趁女匠药力发作、神志模糊惊恐之际,施以猥亵扼喉的魔爪!

枕下红绫,实乃**药布!厉鬼呜咽,不过惑人风哨!所谓“鬼压床”,实为卑劣**!

穆之眼中寒芒暴涨,如万载玄冰裂开缝隙。他并未拍案,只将手中茶盏轻轻置于案上,盏底与紫檀木相触,发出一声清脆却令人心胆俱寒的“叮”响。

“传令。”

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穿透堂宇。

“即刻缉拿工巡吏熊奎!封其居所,搜缴所有‘瞑萱’草汁、风哨及未用药布!遇抗,杀无赦!”

他目光如淬冰的刀锋,扫向百炼监方向。

“另,将张师爷、王老疤,‘请’至行辕。” “本官要亲自问问,这百炼织机之下,用‘血线’引来的,究竟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魉!” 怀中的虎符玉佩,骤然透出刺骨冰寒,无声应和着主人的凛冽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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