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79章 水中倒映的残月六

回到京都香川奉行所暂居地，奢华的布置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田中真吾的“合作”提议如同毒蛇的信子，美丽却致命。那枚冰冷的令牌躺在桌上，徽记在琉璃灯下泛着幽光。

穆之坐在案前，眉头紧锁。田中真吾描绘的蓝图看似诱人，但他心中总有一根刺——那个北港回来的路上，抢夺那份看似无用名单的黑影！那份名单，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值得对方如此冒险？那份名单，如今已被证明是诱饵，是织田裕二用来钓出潜在敌人的工具，但黑影抢夺的行为本身，就透着反常的急切。

他再次拿出那份黑影想要抢夺的名单。名单上大部分名字已被证实死亡了，那那个打问号的编号也一直是个谜。穆之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墨迹，目光在“一”和“六”后面的空白处停留。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编号后面被打上问号？他们究竟是谁了？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案头另一件物品——那枚古朴的、来自遥远故乡的“百鸟巢·枢星图”星图，其中心一颗微小的、代表百鸟巢核心势力的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那光芒微弱却稳定，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冰冷眼睛！

嗡！

穆之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百鸟巢的手……已经伸到了扶桑？！而且就在京都？就在这盘根错节的漩涡中心，这个人又是谁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手猛地一抖！

“哐当！”

桌上的茶杯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袍下摆。

“穆之！”阿月闻声立刻从内室闪出，警惕地按住横刀，看到只是打翻茶杯才松了口气，“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穆之没有立刻回答，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俯身去捡拾茶杯碎片，目光却死死盯住那份被茶水浸湿了一角的名单。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湿漉漉的纸张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在“一”和“六”后面空白处，以及名单上其他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名字旁，竟缓缓浮现出新的墨迹！那是用一种特殊的、遇水方显的墨水书写的隐藏信息！

名单以数字代号排列：

＞ 壹：田中真吾

＞ 贰：伊田耕二

＞ 叁：吉田次郎？(名字旁有一个问号)

＞ 肆：清水孝之(名字旁划了一道横线)

＞ 伍：大岛健司(名字旁划了一道横线)

＞ 陆：樱井绘梨香

＞ 柒：柳生宗明 (名字旁划了一道横线)

名单下方，还有几个被彻底划掉的名字也显现出来了，野比大雄，金田一，工藤新一，服部平次，远山黛子，高桥南天，龟田莱莱子。

一个个名字清晰地显现出来！大部分是京都的富商、中层官员、颇有势力的浪人头目！而打头两个名字，尤其刺眼——田中真吾！樱井绘梨香（这个名字穆之有些耳熟，但并不知道是谁）！

这份名单，关系重大！它是织田裕二精心编织的一张网！一份记录了他在京都布下的暗棋、收买的盟友、或者需要重点监控对象的真实名单！那个黑影抢夺它，不是为了名单本身的价值，而是为了……保护名单上的人不被暴露！黑影就是田中真吾！他就是名单上的“一”！他抢夺，是为了确保自己的身份不被这张意外流出的名单泄露！

而田中真吾，这个看似中立、甚至可能被南田利用的若年寄，竟然是织田裕二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

“好一个……双面之狐！”穆之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和后怕。他瞬间明白了田中真吾深夜来访的真正目的——哪里是什么合作？分明是借刀杀人！利用他们对水无姐妹的同情和对真相的渴望，将他们引向南田秀英的密室，去盗取那本所谓的“关键账册”！而账册的内容……很有可能也不是真的。

二条城·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织田裕二冷硬的面容和田中真吾（黑影）恭敬垂首的身影。

“南田那个老东西，”织田裕二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厌恶，“色令智昏，早晚死在女人手里！怜月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田中真吾（黑影）低声道：“主公放心，属下已按计划，将密室账册之事‘不经意’透露给那孤穆之。他是个聪明人，又急于求成，定会咬钩。而且……”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属下已命人将账册上记录‘月蚀’行动委托人的关键名字，全部替换成了……织田隆三。”

织田裕二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很好。隆三……我的好弟弟，有好吃的总得分你一杯羹吧！那就让他尝尝被千夫所指的滋味！明日，当孤穆之‘发现’那本指向隆三的账册时，无论他是公之于众还是交给南田，都足以让隆三万劫不复！南田为了怜月，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击隆三的机会！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收拾残局！”

同时，另一幅画面也在穆之脑海中浮现：

邀月楼·隐秘密室。

兔娘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精致的发簪。织田隆三站在阴影里，脸色阴沉。

“那个孤穆之，果然不好骗。”织田隆三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得很，似乎对我们的‘好意’并不领情。”

兔娘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公子勿忧。聪明人，才喜欢自作聪明。他越是怀疑，越会去探求‘真相’。田中真吾送去的‘钥匙’，他一定会用。”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不过……织田裕二安排在这边的内线，手脚倒是利落。他们确实织田按裕二大人的吩咐，将账册上委托人的名字换成了您（织田隆三）。”

织田隆三眼中戾气一闪：“哼！想嫁祸于我？！”

“所以……”兔娘的笑容变得妩媚而危险，“妾身就……又帮公子换了一本。”她像变戏法般，从袖中滑出一本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账册，“现在这本真账册上，所有‘月蚀’行动的委托人签名，都变成了……织田裕二。笔迹模仿得足以乱真，连南田老中亲自查验，一时也难以分辨。”

织田隆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和残忍的笑意：“好！好得很！兔娘，你果然是我的福星！明日……当孤穆之千辛万苦拿到这本‘账册’，发现幕后主使竟是织田裕二时……哈哈哈哈哈！我看我那‘英明神武’的大哥，还如何自处！南田老中这条老狗，是继续咬我，还是去撕咬他真正的主人？明天……就等着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吧！”

三方的算计如同层层叠叠的蛛网，而穆之和阿月，就是被网在中央的飞蛾！田中真吾想借刀杀人嫁祸织田隆三；织田裕二想嫁祸织田隆三并坐收渔利；织田隆三和兔娘则将计就计，反手嫁祸织田裕二！无论穆之拿到哪一本账册，都会成为点燃战火的火星！

“阿月，”穆之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准备一下，子时行动。”

“什么？”阿月一惊，“明知是陷阱，还去？”

“去！”穆之斩钉截铁，“正因为是陷阱，才更要去！他们都在算计我们，想让我们成为引爆火药的引信。但引信……也可以烧向握火的人！”他拿起田中真吾留下的令牌，眼神锐利如刀锋，“他们想要账册？好！我们就去拿！但不是拿他们准备好的那一本！我们要拿的……是真相！是足以掀翻这整个棋盘的铁证！”

子时将至。

邀月楼如同蛰伏的巨兽，大部分区域陷入沉睡，唯有地底深处，似乎还隐隐传来修罗场散场后的喧嚣余音。在田中真吾提供的、看似详尽实则可能暗藏杀机的布防图和机关破解法的指引下，穆之和阿月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巧妙地避开巡逻的护卫，利用令牌通过了几道隐秘的关卡，潜入到邀月楼最核心、守卫最森严的区域。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精铁大门，门上刻着繁复的兽头图案，散发着冰冷坚固的气息。这里就是田中真吾所说的“南田老中密室”入口。

按照“指引”，穆之将令牌嵌入兽口一处不起眼的凹槽，同时快速拨动门旁几个机括。一阵低沉的齿轮转动声响起，沉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和墨锭气息的幽深通道。

两人屏息凝神，闪身而入。门在身后悄然合拢。

密室不大，四壁皆是厚重的石墙，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紫檀木书架，上面堆满了卷宗和账簿。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赫然放着一本深褐色皮质封面的厚册子！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就是它了！”阿月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穆之快步上前，没有立刻去拿那本账册，而是目光如电，迅速扫视书案和四周。书案一角，散落着几份未写完的信笺，笔迹苍劲有力，是南田秀英的。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小巧紫檀木盒，里面空空如也。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本账册上。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翻开。

账册内页，果然密密麻麻记录着巨额的资金往来，时间跨度数年，数额之大令人咋舌。穆之快速翻动，寻找着关于“月蚀”行动和委托人的记录。

很快，他找到了。

“天保十三年，元月初七。委托：‘月蚀’清除黑鸦组头目，山崎龙二。地点：清水寺后巷。佣金：黄金五十两。委托人：织田……隆三？”穆之念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和“惊愕”。

阿月凑过来一看，果然，在委托人签名处，赫然是一个模仿得颇为神似的“织田隆三”的花押！

“真的是他！”阿月配合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他竟然是幕后黑手？还想嫁祸给他哥哥？”

穆之继续快速翻动，一连几页记录着针对黑鸦不同头目的刺杀委托，委托人签名无一例外，都是“织田隆三”！

“看来田中真吾没骗我们……”穆之合上账册，声音低沉，“织田隆三，才是真正想铲除黑鸦、削弱他兄长势力的人！南田老中只是他的工具！”他作势要将账册收入怀中。

就在这时！

密室角落一个看似装饰用的铜鹤烛台，其眼睛部位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

穆之动作一顿，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陷阱！这账册是诱饵，附近有监视的机关！他立刻将账册放回原处，同时给阿月使了个眼色。

“不对！”穆之忽然皱眉，再次拿起账册，指着其中一处墨迹，“你看这里，墨色和笔力，似乎和前面几页有细微差别……像是后来添加或修改的！”

他假装仔细辨认，手指快速地在书案上看似无意地敲击了几下，同时目光扫向那个紫檀木空盒。

阿月会意，立刻在书案周围小心摸索。突然，她的手指在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凸起处按了一下。

“咔嗒……”

书案侧面一块严丝合缝的挡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暗格之中，赫然躺着另一本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但封面略显陈旧、边缘有磨损痕迹的深褐色皮质账册！

两人心中剧震！兔娘果然留了后手！这才是真正的“真货”？

穆之毫不犹豫，立刻将这本暗格中的账册取出，迅速翻开到记录“月蚀”行动的部分。

这一次，委托人签名处，赫然是笔迹更为老辣、带着独有风格的“南田秀英”花押！记录也更加详尽，甚至标注了部分行动的“政治目的”！

“南田秀英！”阿月倒吸一口凉气，“竟然真的是他？！”

阿月的惊呼戛然而止！

因为穆之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南田秀英”的名字上，而是被账册最后几页夹着的一份泛黄的、边缘卷起的羊皮纸契约牢牢吸引！

那契约的抬头，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水无姐妹身契及生死斗契约》

契约正文清晰地写着：

“立契人：南田秀英（甲方）

水无残月、水无怜月（乙方）

兹乙方自愿卖身于甲方，为邀月楼效力。妹妹水无怜月为艺伎，姐姐水无残月为修罗场角斗士‘月蚀’。

残月需为甲方赢取生死斗一百场。每胜一场，可积累‘赎身点’一点。

待一百场全胜，姐妹二人可获自由身，甲方将销毁此契约，并赠予安身银钱。

若残月中途败亡，怜月则永世为奴，生死由甲方掌控。

若怜月发生意外或逃离，则契约作废，残月需立刻自裁谢罪……”

契约下方，是两个歪歪扭扭、带着绝望颤抖的签名和指印——水无残月，水无怜月！以及南田秀英那得意而冷酷的签名和印章！

这份契约，才是真正束缚着那对姐妹、将她们推入无间地狱的枷锁！它比任何账册都更能证明南田秀英的罪恶！

穆之的心被狠狠揪紧！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份羊皮契约小心抽出，连同那本指向织田裕二的“真账册”一起，迅速塞入怀中暗袋！

就在他做完这一切，准备将暗格恢复原状时——

“咔哒！”密室那扇厚重的精铁大门，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解锁声！

有人来了！

穆之和阿月瞬间毛骨悚然！是巡逻的护卫？还是……被机关惊动的南田秀英？或是……田中真吾安排的“黄雀”？

两人闪电般对视一眼，无需言语，身形同时暴退，如同鬼魅般贴向密室最内侧、阴影最浓重的书架后方，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到最小。

沉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个深蓝色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疲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她动作依旧迅捷，但呼吸略显粗重，肩胛处的伤口似乎并未妥善处理，深色的衣料上晕开一片更深的痕迹。

是残月（水无残月）！

她显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身上带着夜露和翻越的痕迹。她的目标极其明确——直奔那张紫檀木书案！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书案上那本被穆之“调包”后留下的、指向织田隆三的假账册！

残月拿起账册，冰冷的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委托人签名处那刺眼的“织田隆三”时，她眼中瞬间爆发出滔天的恨意和杀机！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织田隆三！这个一直觊觎怜月、在贵宾席上肆意羞辱怜月的畜生！竟然……竟然就是不断发布任务，让她双手沾满鲜血、一步步走向地狱深渊的幕后主使？！是他，让怜月夜夜以泪洗面，生不如死！

恨意如同岩浆般在残月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她冰封的面具！

然而，就在她因愤怒而心神激荡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书案上那个被打开的、空空如也的紫檀木暗盒！

残月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抛开手中的假账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切，猛地蹲下身，手指精准地按向书案下方那个隐蔽的凸起！

暗格滑开。

里面空空如也！

那份如同她姐妹二人性命般重要的《身契及生死斗契约》……不见了！

“谁？！！！”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狂暴怒意和冰冷杀气的低吼，如同受伤雌兽的咆哮，骤然在寂静的密室中炸响！

残月猛地转身，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布满血丝的冰冷眸子，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瞬间刺向穆之和阿月藏身的阴影角落！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