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75章 水中倒映的残月二

屏风后的阶梯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幽冥。腐朽的木质气息混合着越来越浓郁的、一种带着甜腻血腥味的奇异熏香，令人作呕。兔娘手持一盏小巧的琉璃灯，橘黄色的火苗在幽暗中跳跃，映照着她美艳却毫无表情的侧脸。穆之和阿月紧随其后，阿月的手始终紧握着穆之的手腕，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的动静。脚下是湿滑的石阶，空气越来越沉闷，隐约能听到从深处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喧嚣。

阶梯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的情景，让穆之和阿月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是一个巨大的、深埋地下的角斗场！

中央是椭圆形的沙土地面，颜色深褐，显然浸透了无数鲜血。四周是逐级抬升的石阶看台，此刻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衣着华丽的贵族、眼神贪婪的豪商、面目阴鸷的浪人、甚至还有一些气息内敛、明显身怀武功的看客。他们脸上带着狂热、兴奋、残忍的表情，挥舞着手臂，嘶吼着，叫骂着，空气中充斥着汗臭、酒气、血腥和一种病态的狂热。

场中，两名**上身、伤痕累累的壮汉正在殊死搏杀。没有规则，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本能。拳头砸在**上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失败者濒死的哀嚎，胜利者野兽般的咆哮，与看台上的喧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的交响。

“欢迎来到邀月楼的‘修罗场’。” 兔娘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清晰地传入穆之和阿月的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这里，才是邀月楼真正的核心，也是… 京都最黑暗的心脏。权贵们在这里寻找刺激，赌徒们在这里押上一切，亡命徒们在这里用血肉换取金钱… 或者… 死亡。” 她指向场边一个被铁笼隔开的、装饰相对雅致的区域，“那里，是贵宾席。”

穆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瞳孔猛地一缩。在贵宾席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前在织田裕二的宴会上见过他——幕府老中南田秀英，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怀中搂着一位绝色佳人，正是织田隆三！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一边欣赏着场中的血腥搏杀，一边与怀中的美人调笑。而他怀中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和服，妆容精致却难掩眉宇间化不开的哀愁。她的容貌，竟与残月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是气质截然不同，残月是冰冷的刃，而她则是易碎的琉璃，眼中噙着泪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场中的血腥让她极度不适。她正是邀月楼的头牌艺伎——水无怜月！

就在这时，场中的搏杀分出了胜负。一名壮汉被对手拧断了脖子，尸体被粗暴地拖走，沙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看台上爆发出更狂热的欢呼和咒骂，赢家狂喜，输家捶胸顿足。

短暂的喧嚣后，一个尖锐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响彻全场：

“下一场！‘月蚀’——守擂！”

声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角斗场骤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场地一侧那扇沉重的铁栅门上，充满了敬畏、恐惧和病态的期待。

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铁栅门缓缓升起。

一个身影从门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深蓝色的劲装包裹着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躯，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冰冷得毫无波澜的眸子。她手中并未持刃，但那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意，却让整个喧嚣的角斗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正是残月（水无残月）！

她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缓步走到场地中央，站定。目光冰冷地扫过看台，最终在贵宾席织田隆三和水无怜月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关切，有痛苦，更有滔天的恨意与无法挣脱的枷锁。

“她的对手是——‘暴熊’！” 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另一侧的栅门打开，一个如同铁塔般、身高近两米的巨汉咆哮着冲入场中！他手持一柄巨大的狼牙棒，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微颤，看向残月的眼神充满了残忍和贪婪。

战斗，或者说屠杀，瞬间爆发！

“暴熊”的狼牙棒带着恐怖的风声砸落，残月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他眼前！下一瞬，残月出现在他身侧，手指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戳在其肋下！巨汉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动作瞬间迟滞！残月毫不留情，身形疾转，一记凌厉如鞭的侧踢狠狠抽在巨汉的膝关节外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巨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山崩般轰然跪倒！残月如同附骨之疽，欺身而上，双手翻飞，指、掌、肘、膝化作最致命的武器，狂风暴雨般倾泻在巨汉周身要害！动作简洁、高效、冷酷到了极致！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巨汉越来越微弱的惨嚎！

不过几个呼吸，那如同铁塔般的“暴熊”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瘫倒在血泊之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而残月，除了衣角沾染了几点血渍，气息都未曾紊乱。她站在原地，如同刚刚拍死了一只苍蝇。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随即，是更加疯狂的、几乎掀翻穹顶的狂热欢呼！

穆之和阿月看得心惊肉跳。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完整地目睹残月的杀人技艺。那不是武功，那是为杀戮而生的艺术！冰冷、精确、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阿月握紧穆之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她自认武功不弱，但在残月这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技巧面前，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看到了吗？” 兔娘的声音在穆之耳边幽幽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这就是‘月蚀’，邀月楼修罗场不败的神话，也是… 南田秀英老中最得意的‘藏品’之一。”

穆之猛地看向兔娘：“藏品？她为什么…？”

“为什么？” 兔娘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为了她。” 她的目光投向贵宾席上，那个在织田隆三怀中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水无怜月。

似乎是感应到了兔娘的目光，又或许是场中妹妹那冷酷的身影刺激了她，水无怜月猛地挣脱了南田秀英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冲到贵宾席的栏杆前，对着场中刚刚结束杀戮、正欲离场的残月，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来，声音凄厉绝望，穿透了喧嚣：

“姐姐——！别打了！求求你！别再为我杀人了！够了！真的够了！”

这一声哭喊，如同惊雷，炸响在穆之和阿月心头！

姐姐？！

水无怜月是残月的… 妹妹？！

残月（水无残月）离去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缓缓转过身，抬头看向贵宾席上泪流满面的怜月。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痛苦、挣扎、爱怜、愤怒… 种种情绪交织翻滚，几乎要将那层冰封的面具撕裂！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南田秀英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怜月身边，看似温柔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揽回怀中，目光却带着残忍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中的残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

“怜月，别哭。你姐姐可是为了你们的‘自由’在战斗呢。一百场… 这是约定。还差… 三十七场。她赢一场，你们离自由就近一步，不是吗？” 他低头，在怜月耳边如同情人般低语，声音却冰冷刺骨，“你也不希望看到你姐姐之前的努力… 都白费吧？嗯？”

怜月在他怀中绝望地颤抖，泣不成声。

残月死死地盯着南田秀英，那眼神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大步走回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铁栅门内，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所有的目光，也隔绝了姐姐那绝望的哭泣。

穆之和阿月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透。兔娘之前的话语、怜月的哭喊、南田秀英的宣言… 瞬间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真相！

水无残月与水无怜月，是一对孪生姐妹！

南田秀英掌控着邀月楼，他以怜月为要挟，逼迫残月成为他修罗场中最锋利的刀，为他杀戮，为他敛财！条件是… 赢下一百场生死斗，换取姐妹俩的自由！

“南田秀英…” 穆之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燃烧着怒火，“织田裕二…” 这对臣子，一个在明处扮演英雄，一个在暗处操控着如此肮脏血腥的生意，玩弄着这对苦命姐妹的命运！

但穆之转念一想，觉得事情蹊跷，南田秀英并未明确支持或者反对织田裕二，但他让残月杀的是织田裕二手下——黑鸦组织，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看样子得找怜月或残月问个明白了。

阿月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又看看贵宾席上被南田秀英如同玩物般搂在怀里的怜月，眼中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悲愤和对织田隆三的刻骨恨意。她握紧了穆之的手，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穆之，她们… 不能这样下去。”

穆之重重地点头，看向兔娘：“夫人，带我们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力量。目睹了水无姐妹的悲剧，了解了南田秀英的残忍，更确认了这又是一条指向织田裕二的线索，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把他引向织田裕二… 穆之明白，他们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揭露真相，更是要将这对姐妹，从这无间地狱中解救出来！而邀月楼这座迷城，以及它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将是他们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