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73章 七羽鸦之殇五

北港的夜风带着咸腥与铁锈的气息，吹不散穆之心头的沉重与冰冷。夜枭号巨大的船影如同蛰伏的怪兽，停泊在昏暗的码头上。船舱内，伊田耕二（二羽鸦）跪坐在一片血泊之中，肋差深深没入腹部，切腹的姿态堪称“完美”。他面前的榻榻米上，放着一份字迹工整、内容详尽的“认罪书”，罗列了勾结虾夷人、策划京都之乱、主导“三井合”商会非法交易（包括火器走私）、清除藤原家等政敌等所有滔天罪行。字里行间充满了“悔恨”与“以死谢罪”的决绝。

现场干净得令人窒息。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第二人存在的证据。伊田耕二的左手，一枚刻着清晰“二”字的黑铁乌鸦指环，就那样明晃晃地戴在他的拇指上，仿佛最后的身份证明。

京都奉行所随后赶来的官员如获至宝，几乎立刻就采信了“畏罪自杀”的结论。织田裕二“大义灭亲”、“清理门户”的戏码，配合着伊田耕二这份详尽的认罪书，简直天衣无缝。所有的罪责，似乎都随着伊田耕二的生命，被牢牢钉死在了这个“二羽鸦”身上。

“顶罪…” 穆之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他看着被白布覆盖抬走的尸体，眼中没有半分相信，“好一招金蝉脱壳，弃车保帅。” 伊田耕二死了，认下了所有足以让织田裕二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罪状。织田裕二本人，则彻底从这泥潭中抽身而出，甚至还能博得一个“公正严明”的名声。这枚刻着“二”的指环，此刻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

阿月站在他身边，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横刀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码头区域，低声道：“织田裕二反应太快了。残月的线索刚指向‘二’，伊田耕二就‘恰好’自杀了。这绝不是巧合。我们该走了，这里不安全。”她的左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袖中那冰冷的“阿尔忒弥斯”随时准备出鞘。

穆之沉重地点点头。伊田耕二一死，他们手中最直接的线索断了，而织田裕二的反扑，随时可能降临。

马车驶离喧闹的北港，驶入通往京都城区的僻静官道。夜色更深，道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投下浓重的、令人不安的阴影。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和偶尔的马匹响鼻打破寂静。

穆之闭目沉思，梳理着纷乱的线索。伊田耕二的死太“完美”，反而暴露了织田裕二的急切。残月那句“二”是关键… 难道她早已料到织田裕二会推出伊田耕二顶罪？她真正的目标，还是指向织田裕二本人？

就在这时，驾车的香川武士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噗嗤”一声，一支弩箭穿透车厢壁板，深深钉入他刚才所在的位置！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树林中扑出，手中利刃在月光下泛着森寒的光芒！

“敌袭！保护大人！” 仅剩的几名护卫武士拔刀怒吼，迎向黑影。

然而袭击者人数众多，且配合默契，出手狠辣刁钻，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瞬间，金铁交鸣声、惨叫声、利刃入肉声便响成一片！香川武士虽然勇猛，但在猝不及防和人数劣势下，迅速被分割、压制，血花不断溅落在官道的尘土上。

“穆之！小心！” 阿月厉喝一声，猛地将穆之扑倒在车厢地板上！一支弩箭“夺”地一声钉在他们刚才坐的位置！

黑影的目标明确——穆之！两名杀手冲破护卫的阻拦，直扑马车！一人挥刀狠狠劈向车厢门！

阿月眼中寒光爆射！她并未拔腰间的横刀——车厢内空间狭窄，长兵器难以施展！她一脚踹开车厢门板，破碎的木屑纷飞中，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入当先杀手的怀中！同时，她的左手在极其隐蔽的角度猛地一抖——袖中寒芒乍现！“阿尔忒弥斯”那不足尺长的锋刃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刺向杀手毫无防备的肋下！

“呃！” 杀手完全没料到这致命的袖中刃，剧痛让他动作一滞！阿月右手灌注内力的指关节紧随其后，精准无比地砸在其喉结上！

“咔嚓！” 喉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第一名杀手瞬间毙命！

但另一名杀手的长刀已然劈到！刀风凌厉，直取阿月后心！阿月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左手袖刃刚收回，眼看就要被刀锋劈中！

“阿月！” 穆之目眦欲裂，他不懂武功，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抓起车厢内一个沉重的铜制暖炉，用尽全力砸向那名杀手的后背！

“当！” 一声闷响！暖炉砸中杀手后背，虽未造成重创，却让他身形一滞，刀势偏了几分！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阿月如同背后长眼，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刀！刀锋只划破了她肩头的衣衫，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她眼神冰冷，借着旋转之力，右脚如同钢鞭般狠狠扫向第二名杀手的下盘！

“砰！” 那杀手被扫倒在地！阿月落地瞬间，腰间的横刀终于出鞘！狭长的刀身带起一道雪亮的寒芒，如同匹练般斩落！同时，她的左手袖刃“阿尔忒弥斯”如同附骨之疽，在横刀斩落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刺向其心口！

“噗嗤！” 双刃齐至！杀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毙命！

然而，更多的黑影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那个一直隐藏在织田裕二阴影中的——黑影（一羽鸦）！他如同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圈之外，冰冷的眸子锁定着穆之，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淬着幽蓝暗光的短刃。他带来的黑鸦杀手，显然比之前的炮灰精锐得多，攻势更加凌厉，配合也更加默契。仅存的护卫瞬间被斩杀殆尽！

阿月护在穆之身前，呼吸微促，肩头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衣衫。她右手紧握横刀，刀尖斜指地面，左手则微微垂着，袖中“阿尔忒弥斯”蓄势待发。她眼神凝重地看着围上来的杀手和一羽鸦，心知今日恐怕凶多吉少。穆之看着阿月肩头的血痕，眼中充满了愤怒与自责。

“孤穆之，交出名单，留你全尸。” 一羽鸦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无情。

穆之咬牙：“名单？早就在该知道的人手里了！织田裕二休想一手遮天！”他故意诈他们的，名单上就那几个已经知道的名字，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来抢！看样子那份名单没那么简单，应该还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冥顽不灵！杀！” 一羽鸦不再废话，手中短刃一挥！

数名精锐杀手如同饿狼扑食，同时攻向阿月和穆之！刀光剑影瞬间将两人笼罩！阿月拼尽全力格挡、闪避、反击！横刀在她手中大开大阖，劈砍凌厉，逼退正面之敌。**而“阿尔忒弥斯”则在横刀的刀光掩护下，如同阴影中的毒蛇，刁钻狠辣地刺向靠近者的手腕、关节、甚至咽喉！瞬间又有两人倒下，一人手腕被袖刃洞穿惨嚎，另一人咽喉被割开。但阿月也被迫硬接了一记重击，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保护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让她束手束脚，险象环生！

眼看一羽鸦如同鬼魅般绕过战团，淬毒的短刃悄无声息地刺向穆之的后心！阿月被两名杀手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穆之！” 阿月绝望地嘶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点寒芒，比一羽鸦的短刃更快！如同撕裂夜空的冷月，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一羽鸦持刃的手腕！

一羽鸦瞳孔骤缩！这速度！这角度！他不得不放弃刺杀穆之，手腕猛地一翻，短刃回格！

“叮！” 一声脆响！

那点寒芒被格飞，赫然又是一枚边缘锋锐的月牙镖！

紧接着，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风，从官道旁的树冠顶端飘然而落！身姿轻盈曼妙，却又带着刺骨的杀意，正是残月！

她没有丝毫停顿，落地瞬间，双手连扬！数点寒星（细小但致命的暗器）如同天女散花，精准地射向围攻阿月的几名杀手！

“噗噗噗！” 闷响连声！

几名杀手猝不及防，要害中招，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残月的身影毫不停留，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圈，目标直指一羽鸦！她的招式比阿月更加简洁、直接、致命！没有花哨，只有最有效率的杀戮！一双纤手翻飞，或指或掌，皆攻向一羽鸦周身致命大穴，速度之快，竟带出道道残影！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冷冽香气（混合着胭脂与血腥）。

一羽鸦又惊又怒！他认得这身法，这暗器！是残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救了孤穆之？！他被迫全力应对残月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淬毒短刃舞得密不透风，叮当碰撞声不绝于耳！两人以快打快，身影在月光下交错，如同两道纠缠的鬼影。

阿月压力骤减，趁机护着穆之退到马车残骸之后，剧烈喘息，警惕地看着场中激斗的两人。她快速扫了一眼袖中短刃“阿尔忒弥斯”，确认其无恙。

残月的攻击如同附骨之疽，一羽鸦虽然武功高强，但在残月那不顾自身、只求毙敌的疯狂打法下，竟渐渐落入下风，身上添了几道伤口！他带来的精锐杀手，在残月第一波暗器下已损失大半，剩下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残月的凶名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撤！” 一羽鸦心知今日事不可为，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他虚晃一招，逼退残月半步，毫不犹豫地发出撤退信号！

残余的黑鸦杀手如蒙大赦，迅速搀扶着受伤的同伴，跟着一羽鸦的身影，如同潮水般退入路旁的密林，转眼消失不见。

官道上，只剩下破碎的马车、横七竖八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以及相对而立的穆之、阿月，和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那道深蓝色身影——残月。

残月没有回头，她缓缓抬手，似乎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拂的鬓角（面巾已重新戴好）。清冷如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冰冷：

“伊田耕二死了，顶罪的羔羊。‘二’的线索已断。” 她微微侧头，月光勾勒出她冷峻的下颌线，“织田裕二… 比你想的更狠，更快。名册在他眼中，已是催命符。你们… 时间不多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感受着夜风的方向，声音更冷：“北港只是开始。他的‘网’，远未收尽。棋局… 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她深蓝色的身影如同融化在夜色中的水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黑暗中，只留下那枚被一羽鸦格飞、静静躺在尘土中的月牙银簪，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寒光。

穆之看着残月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那枚染血的月牙簪，心中翻腾着惊涛骇浪。残月又一次救了他们，留下了警告，也抛下了更深的谜团。织田裕二的杀招凌厉而致命，残月的立场复杂而危险。伊田耕二死了，但顶罪意味着织田裕二的核心秘密依然存在。名册暴露，织田裕二必将发动更疯狂的反扑。

“棋局才刚开始…” 穆之喃喃重复着残月的话，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斗志，“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阿月，婉儿还在等我们回去。去邀月楼！残月的根在那里，织田裕二的秘密，或许也在那里！”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枚残月留下的月牙镖，如同握住了一把开启最终迷局的钥匙。阿月也将横刀归鞘，左手轻轻拂过衣袖，感受着袖中“阿尔忒弥斯”的冰冷触感，目光锐利地望向京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