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缓缓流动 第411章 裂隙

即便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我们仍低估了人类所能做到的程度。

逃跑的路上我们不断遭遇了人类队伍的包围，而几乎每一次亡命地突围都会让我们留下近一半的队员——我们没办法对他们进行施救，除非我们想所有人都交代在那里……和过往所经历的绝境不同的是，无论是我、白狼还是这支队伍中的其他每一个成员，大家都能够切身地体会到——再没有什么能为队伍中其他同伴牺牲的这种意义了。在人类的恐怖实力下，一切以拖时间和转移注意力为目的的牺牲都是毫无意义的，那样的行为不过是白白地将自己的性命送到对方的手中……

“有序”的撤退在冲过人类设置在喷泉街的最后一道防线后便彻底消失了。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嗜血队员们仿佛一群丧家之犬，他们不再顾忌任何来自“嗜血队”的约束和规则，仅仅只是被作为生物本能的求生**驱使着向那漫无目的的前方慌乱逃去……

白狼和银牙我们三人勉强还在未丧失理智的少数几名队员的帮助下越过了人类在喷泉街设置的防线，虽然从外观上看我并不认为那是专门为嗜血队设置的工事，但位置处在我们返程的必经之路上倒着实成为了我们难以越过的一道障碍。

在付出了十多条性命后，支离破碎的嗜血队终于是逃到了记忆中略微熟悉的地带——平坦的街道，茂密的树林，无需提醒便了然于心——我们已来到了当初属于“青木”的“漫青之园”范围。

凭借着这些高大的树木所形成的天然屏障，一路逃命奔波的我们才勉强放下心地稍作休息。在如此长距离的逃亡之路上，若是没有足够的歇脚时间，那就算身后没有人类的追杀我们也会累死在半道上。不过，相较于被人类残害得只剩支离破碎的尸体，或许因亡命的奔波而猝死在半路上的结局更能被其他的嗜血队员所接受吧……

但很显然，白狼等人却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和打算。虽然身体素质不佳，但对回到自己卫城的憧憬却在他们的眼中闪闪发亮。我有些惊讶于他们这般执着的念头，毕竟在经历了这样一番超出自己认知的恐怖过程后还能抱有某种坚定的想法，这在我看来已经算是比较难得的品质了。

白狼靠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借着银牙搀扶的帮助才稳稳地坐下。他的整个脊背连同脑袋顶都紧贴着那直直的树干，在深吸了一口气后随即尽情地呼出了那带有浓浓疲惫和不甘的热气。

除了我们几个“领队”之外，还跟在嗜血队核心人物旁边的仅有四五名被疲惫侵蚀殆尽的队员。在得到原地休息的命令后，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警戒的想法和行动便如同昏迷了一般地侧倒在了地上。厚重的喘息随之而来，仿佛某种午夜中怪物的嚎叫一般充斥了这片孤寂而又寒冷的树林……

我闭上同样疲惫不堪的眼睛，任凭那仿佛有自主意志一般的寒冷温度死命地钻进我的身体。那每一次的侵袭都让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我并不抵触这种感觉，或许当下我也仅能凭借这种可悲的体验来向自己证明我还是个未被夺走性命的活物了。

在将白狼安顿好之后，银牙这才向我休息的方向走来。虽然身体和精神依然疲惫不已，但他那维护白狼利益的意志和热情却仿佛丝毫未减。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拍了拍，随之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之中出现的第一幕画面便是银牙那凝重的脸庞。

“你们到底怎么招上那群人类的？”在这种大家都没心情弯弯绕的时候，银牙也不打算为了照顾我的心理而专门说出一些听起来相对友好的话了。配上他那特有的看什么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自知是躲不过这场无聊的讯问了。

“不是我们招惹上了他们，而是那群人类发现了我们。”我在尽可能保留住自己等会儿需要的体力的基础上轻声回答道他，“这里可是浴火城，遇上人类是很正常的事吧？”

银牙挑了一下眉头，并带着一副充分怀疑的表情看着我。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将我说的话给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然后才又将其抛给了我：“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嗜血队遭受了重大打击，连队长都受了伤，等我们回去之后我也得优先照顾他的身体，队内的其他事务就由你协同阿锋处理吧。”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满的情绪便立刻涌上心头：无关痛痒之时便将我扔到一边，而这种面临队伍危急存亡的时候又打算启用我——离我的领队职务被剥夺甚至还不到半个晚上……更何况我对这支队伍已完全失去了信念感和归属感，此时我的心中甚至有离队而去的想法，又怎会再心安理得地继续为它付出呢？

“为什么不找德比西？他现在的地位可比我高多了。”

我的回话即使不带任何的语气也一样能让银牙听出我的深层意思，他的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却仍平心静气地回答道：“德比西有其他的任务，他担任领队的时间毕竟没有你长，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战时，有关队内事务的处理你自然要比他熟悉得多。”

银牙真是个高傲的家伙，即便他听出了我话里对德比西的不满也不愿在我的面前稍微做出退让的行为，似乎那样的举动就代表着立德比西为领队是错误的决定——但他和白狼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见我仍没有给予积极的回应，银牙那令人讨厌的性子便又按捺不住了，他沉声催促了起来，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明显的不满：“怎么，派给你这个任务还委屈你了？这是队长亲自下的命令，也是给你机会表现自己好早日重回领队之位，别不识抬举了！”

我看了看他，又瞥了瞥后方不远处的白狼——后者似乎正平静地望着我们这边，好像也在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虽然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我却也十分清楚，要想真正离开这支队伍，那么在之前我还需要它为我提供的一些保障——安全、庇护和栖身之所，更何况我还得回到据点去将克拉拉和天河一并带走——这在此时就和银牙他们摊牌是万万行不通的！

“尽力而为吧。”我并未给出一个积极的回答。虽然态度上有所欠缺，但好歹是勉强答应了下来。银牙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和我继续作口舌之争，在不满地又盯了我一眼后才转身回去向白狼复命了。

我趴在地上闭着眼睛，那源自于四肢百骸中的疲劳感便好像洪水一般吞没了我的意志。虽然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一切很快就都归于了平静……

逃出浴火城的最后一段路出奇的安全，虽然我们沿途上并没有再遇到那些全副武装的人类，但早已成惊弓之鸟的嗜血队却依然行进得万分小心。即便当队伍已彻底走过属于浴火城的最后一栋房屋时，队员们还仍惊疑不定地认为周围还有人类的埋伏……

在向城外那象征着自由与安全的树林谨慎地走出了二十来步后，这些嗜血队员们的身体才突然好像触了电一般地猛然抽搐，继而在胸膛之中憋着一口气，发疯似地开始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银牙搀扶着身旁的嗜血队长，见到眼前的一幕也终于是放下了心。他偏过头轻声道：“小白，我们也抓紧跟上队员们的脚步吧。”

白狼摇了摇头，反而示意他停下。银牙不知所谓，但也只能扶着前者原地坐了下来。

白狼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浴火城的眼神中却五味杂陈。他渐渐开口，语气之中却满是浓浓的不舍：“再看看吧，再看看这座浴火城……也许我们这一生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我回过头看着他们两个驻足的身影，却并未产生相似的情绪。这座浴火城已经掠夺了太多的性命，它就像一只永远也不知满足的贪婪巨口，无论是谁只要进入其中都会被夺走最为重要的东西——也许是坚定的意志，也许是对自由的向往，也许是过命的战友，也或许是自己的生命……我闭上眼睛不让它继续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继而坚定不移地回过头来，迈着步子继续向苔藻城的方向走去……

败军回城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每位嗜血队员的心中却都放下了沉重的担子，并纷纷从那对死亡的恐惧和战友牺牲的悲痛中释放了出来——再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加重要了，即便自己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也是由其他死去的同伴们拼死的结果……

苔藻城的据点一如往常，似乎跟我们出发之前并没有半点差异，但冷落的街道和数量有肉眼可见减少的队员还是让我们明显地感受到了一些发自心底的寂寞。那些实实在在消失的队友和伙伴再也不会出现，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在心中的田地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荒芜——也许，这就是在时间长河中存活下来的人所必须要经历的感受吧……

阿锋很早便站在了据点外等候着我们的归来——虽然无人提前报信，但他就好像是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我们的归来一般……他的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疲惫，想必这段时间独守卫城的工作也让他的精神承担了过量的压力，可尽管如此，在见到我们的队伍后他仍表露出了欣喜之色，脸上的阴霾也拨云见日般地开朗了起来。

“恭迎队长大人及各位队员们回归！”

阿锋高兴地朗声喊了一句，随即又回过头去，让据点里早已准备多时的负责后勤的队员们即刻出来接应。他的目光在那些面如土色、目光呆滞的队员们身上扫过，就好像视若无睹又或是早有预料般，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和诧异的神色。

“阿锋，辛苦了。”经历了长途奔波的白狼身体也恢复了一些，他欣慰地冲阿锋点了点头，并用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有你在后方坐镇，我们在浴火城里也不可能完全放开手脚。”

“这都是下属应该做的。”阿锋低着脑袋回应了一声，随即侧开身子为白狼等人让出了进入据点的道路，“请快进据点里歇息吧，诸位，无论怎样，大家至少还是活着回来了。”

阿锋是个聪明人，白狼也自然不会把他当傻瓜。如此残破不堪的队伍和萎靡的气息任谁都能看出其背后难以言说的秘密，白狼只是颇有些愧疚和无奈地看了看他，随即便带着队伍缓慢地进了据点……

在经过阿锋的身边时，后者却似乎看出了我和离开时的不同，他下意识地拉了我一下，并在得到我一个木讷的眼神后才将我放了开去……

几乎所有队员在回到据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摊开自己的身体睡觉——作为在如此残酷的战争中活下来的存在，他们理应享有这种最起码的待遇。白狼并没有下令干涉，毕竟他自己也需要一段恢复身体的时间，在勉强聆听了阿锋对他这段时间卫城中事务的汇报后，他也和银牙一起去到了队长的私人休息室……

这几日据点里的平静似乎与世隔绝，我也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舒心的日子了。

苏醒的略早的队员们顺着自己熟悉的道路去据点专门提供食物的地方补充了能量，然后再来到据点外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静静地趴下……

他们的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在那眼前不远处的虚空中，一幅幅刚过不久的场景画面似乎又再次缓缓地浮现……

惨痛而又深刻的经历哪能如此轻易地忘却。我也梦见了在最后的那一天夜晚里，卡维尔并没能起身阻拦下西尔维奇挥向我的尖刀，而那把武器则生生地砍入了我的身体——在冰冷刺骨的触感中，一股股滚烫的鲜血肆意地飞溅，甚至沾到了西尔维奇那张狰狞而又恐怖的脸上……

猛然睁开眼睛，而当第一秒映入眼帘的是据点内的天花板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安全之处……

我惊魂未定地翻过身爬起，刚才躺着的地方已被我滚烫的体温给打湿。那翻腾在记忆之中的汹涌画面，使我的心脏也跳得异常之快。

我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这处能为我带来僻静的栖身之所，它虽然方便、安全，但却只属于为嗜血队服务的队员，倘若我真有一天离开了它，那么这一切与之相伴的东西都会离我远去……我将再次回到当初刚来罪恶之都的流浪状态，在被嗜血队追赶的状态下，或许我的日子会比那时候更加痛苦……

“也许……也许还有更加稳妥的处理方式吧……”我这么安慰着自己。

勉强跟随着其他零星苏醒过来的队员吃了些东西后，我却并没有和他们一样趴到外边的空地上去。自从我回到苔藻城的据点后，心里便一直感到有一股浅浅的但又扰人心思的奇怪感觉，它就好像是一根线，一端连着我，另一端却连着未知的彼岸……

我顺着这股奇妙的感觉茫然地在据点里寻找，想要找到它的源头，但却发现脚步正朝着更深处走去——而直到那条熟悉的走廊出现在我的面前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我虽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决定前去碰个面……

那道倩影消瘦了许多，连毛色也黯淡了不少。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有了这样不好的变化，但眼看着她这般被囚禁着的样子，我心中的那股念头似乎又坚定了一分……

克拉拉蜷缩在远离房门的一个墙角，我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叫她，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此时和她的重逢，毕竟我已经在她“早已预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或许她已经失去了对我的信心，甚至也放弃了自己能够逃出嗜血队掌控的最后一点希望，毕竟那一切都只在我——这个连自己的命运和处境都无法抉择的人物身上……

我到底是没有开口，可就在准备转身离去时，房中却传来了一道柔如细丝的言语：“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