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缓缓流动 第383章 凶手

两人成影的小队仿佛晃荡在街道上的孤魂野鬼，在朦胧的夜色和昏黄的灯光下摇摇晃晃地向朝着浴火城的深处行走着……

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对话，但在一些微小之处的配合上却展现出了高度的默契。在冬日寒冷的夜晚里，二者的行踪没有引起其他任何人类的注意，但潜伏在草丛和树洞中的老鼠却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可怕气息，纷纷钻入到了更深的隐藏之处中……

走在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左右张望了一下身旁昏暗的环境，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后方的同伴也紧跟着停了下来，揣在大衣右边口袋里的手也似乎捏紧了什么东西……

“有火吗？”男人转过了头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虽然背着道路旁昏黄的灯光，但他的同伴还是能从脑海中脑补出那被黑暗遮盖住的另一部分脸庞。

同伴明显被这“逗弄”般的操作给整得没了耐性，随即便直接迈开步子超到了对方的前边：“别浪费时间，老鬼子，我现在可没心情开玩笑！”

西尔维奇得意地笑了笑，似乎是对他自己这一精心准备的玩笑而感到非常满意。他从自己破旧的皮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烟放到嘴里点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并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卡维尔。”西尔维奇并没有跟上自己同伴的步伐，而是似乎挺有闲情逸致地走到了路边，将身体靠上了一棵大树，然后休闲地抽起了烟来。

卡维尔转过身——西尔维奇这副突然放松的神态和动作让他感到自己好像又中了对方的某个圈套，随之语气也很快严肃了起来：“怎么，这事儿你不知道，还来问我？”

“呵呵呵呵……咳咳！”西尔维奇被对方的反应逗笑得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将右手捏成一个拳头，放在嘴巴跟前接上了几团不大不小的烟雾，然后才稍稍收敛了一些自己外放的心情，“我当然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但我问的是，你知道吗？”

卡维尔自知自己这位行事“巧妙”的同伴总是会为他设下各种各样的圈套来逼迫自己配合行动，而眼下这一幕也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经历了无数次，因此，这也使得当卡维尔重新面对时感到非常地“习惯”。

卡维尔转过身凝视着自己这位“老”同伴，两只眼睛里似乎充满了五味杂陈的味道。不过，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于是也便直截了当地问起来：“看来你又打算跟我来这一套了，老鬼子。说吧，你这次又打算骗我到什么地方去？”

“呵呵呵，我可不敢骗你，小家伙。我只不过是想让你明白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而已。”西尔维奇从靠着的树上撑起来，并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的脸完全被灯光所笼罩，“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吗？你首先要搞清楚，我问你的可不是什么‘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或是‘人生处于何种阶段’这样幼稚而又愚蠢的问题，而是我们作为罪恶之都里两个普普通通的该死的家伙，现在正处在我们生命中作为棋子的哪个阶段。”

卡维尔眉头微皱，也许西尔维奇认为自己的解释非常清晰，但他却依然只听了个一知半解：“看起来你似乎知道，有兴趣分享一下么？”

“你不能总是从我这儿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卡维尔。”西尔维奇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并在那深深的抬头纹上来回抹了两遍，“虽然我俩不对头，但我也希望你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希望自己的搭档是一个只会点头的傻子，你好歹说说你自己的理解，否则我就只能将你给丢在原地了。”

卡维尔沉默了，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位不靠谱的同伴向他提出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知道我们现在是去做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西尔维奇重复了一遍，“你指的是什么？是杜卡交代给我们的任务吗——去处理条子不愿意干的脏活？还是抓住那些个从我们手中逃脱的猎物？这些真的是我们该做的事吗？”

“我们不一直以来都是在做这种事么？你现在想弃暗投明了？”卡维尔的眉头皱得更加纵深，他一脸狐疑地看着老鬼子，那副表情就像是看见了一条会走路的鱼，“再说了，你别忘了将我带上这条路的人可是你，你现在想要将这一切给全推脱掉？”

“别别别，你可别把什么事都推到我的身上！”西尔维奇连忙摆了摆手，好像有什么脏东西沾上了他的手套一般，甚至连脑袋也紧跟着左右摇晃了几遍，“没有谁能将你带上哪条道路，卡维尔，你自己应该非常明白这一点。你这个人，实则非常地固执。当年杜卡将你安排到我的身边，你又真的自始至终都在配合我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吗？你在背地里搞的那些名堂我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有点破你罢了。”

卡维尔警惕地站直了身体，他心里感觉西尔维奇将他骗到此地是想和他做个了断，揣在兜里的右手随之也不自觉地动了动。

“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展现你的宽宏大量？”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在问你知不知晓我们现在的处境。我希望你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我们接下来到底该往何处去？我问你这个问题不是单纯地对你的答案感到好奇，而是互相作为搭档的我们现在正共同乘在一条即将沉没于汪洋大海中的小船上。你说，要是我们的意见不统一，连逃命的方向都有各自的想法的话，谁又能真的抛下另一个人独自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了么，你现在又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感觉得到，你误会了我的意图，所以才选择跟了上来。”西尔维奇解释道，“但我知道，你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了解到我们当下的处境，所以我在这里，在这个能更改决定的最后关头再次问你，为的就是让你能和我一样地感同身受。”

“我不明白……你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卡维尔逐渐感到西尔维奇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在对方的话里话外他甚至能感到自己是被骗上了这条路，“既然你知道我误解了你的意思，那为什么还要将我带到这儿？你是想把我和你绑到一起，出了事好跟你一起亡命吗？”

“我？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西尔维奇不屑地笑了笑，“你别忘了，将你安排到我身边的人可是杜卡，要说绑到一起的话，他才是那个将你绑到我这儿来的人。可现在的问题是，你能自己解开身上的这条‘绳子’吗？难道你现在还能回去找到杜卡那头肥猪，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一个搭档，这样你之前做过的一切都能被抹除？人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我是这样，你也是如此。当你当初流落街头并跟随杜卡选择加入他的这个该死的组织时，你就选好了自己要走的道路。这一切不是其他人捆绑、强迫你的结果，而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在为你自己当初所犯下的错误选择一条合适的救赎之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西尔维奇这副高谈阔论的样子令卡维尔有些不满，这个老鬼子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可这突然的“文绉绉”让卡维尔不仅觉得不习惯，甚至还在内心里感到了一丝隐隐的恐慌，“你要跟我谈的不是现在的处境吗？为什么要扯上以前的事？”

“因为我们现在又处在了一个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就像你当初在街头遇到杜卡时一样。”西尔维奇提高了音量，似乎全然不顾自己的声音是否会被其他人听到，“现在需要你选择是否跟随它走——我已经做出了我的决定，作为搭档，我这次选择听听你的意见。这并不是我友好的举动，而是倘若我放弃了你的话，那我也无法在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走出太远……就像刚才说的，我们已经被‘绑’在一起了。”

卡维尔的心跳停了一拍，他很清楚当西尔维奇说到有关“生死”的话题时就表示局势已然非常严峻。而令他更加担忧的是——自己竟还完全不清楚眼下自己的处境。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西尔维奇才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选择。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卡维尔收敛起激动的语气，然后如同讨教般地问道，“从你说的话来看，我似乎并没有第二种选择。我也许不会想跟你选同样的答案，但倘若我们的选择不一致，等待着我们的结果也许会更惨。”

西尔维奇的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仿佛在对卡维尔“快速的理解”表示着满意。他用黝黑的手顺着自己的脸庞向下一直抹到下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因干燥空气的风干而有些皲裂的嘴唇：“看来你终于是理解了一些，不过我想说的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其实很多时候都没有太多的选择。”

“那么……你选择的道路究竟是什么？”卡维尔直截了当地问道，“照你说的话，既然作为你的搭档，我有权利知道你要做的所有事情。”

西尔维奇愣了愣，见自己的同伴已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便也“妥协”般地点了点头。他左右摇晃着看了看卡维尔两旁的环境，然后张开双臂对他说道：“能认出来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浴火城，明知故问。”

“这我当然知道，但浴火城里也分‘这里’和‘那里’，我问的是，‘这里’是‘哪里’？”

卡维尔似乎怀疑自己迷路了般，谨慎地张望了一下两旁的环境，但观察到的一切却并没有让他发现什么异常：“这里是通往核心区域的那条小路……你打算到哪儿去抓捕那个猎物？”

“拜托，卡维尔，到现在你都还没反应过来吗？”西尔维奇失望地叫道，“我们根本不是要去抓什么‘猎物’，我们要做的是解决掉自己前路上的阻碍！”

“阻碍，你指的是什么？”卡维尔不解，“难道我们不是处理掉那个麻烦的家伙就能向杜卡和他背后的大人物交代了么？再之后的事就和我们无关了吧……”

“卡维尔啊，你可真是个天真的家伙……”西尔维奇一脸的无奈与失望，他跺了跺脚，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般的气愤，“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即使我们完成了杜卡交给我们的任务也无法全身而退么？那个叫做‘白狼’的畜生做下的事已经让城市里的那些大人物们坐立难安了。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摆平的事情，我们现在首要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别再谈什么狗屁任务了，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硬道理！”

“谁会来杀我们？”卡维尔有些震惊。

“干扰到大人物们捞钱，多的是会被派来解决掉我们的家伙。”西尔维奇语气突然冷冽了下来，微眯的眼睛之中也开始闪烁出寒冷的杀意，“除非——我们抢先他们一步，在他们动手之前动手……”

“老鬼子……你……你想做什么？”卡维尔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看着西尔维奇那张被疯狂充斥着的脸，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开始贴近现实，“你……你别乱来啊，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在这座疯狂的城市里，不疯的家伙才是异类，你难道不知道么？”西尔维奇看着自己陷入恐慌的搭档，随即迈开步子朝他走了两步，“看看周围这些高大恢弘的建筑吧，它们难道不像是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么？生活在它们之中的我们难道不像是原始丛林里为了生存而杀戮的野兽吗？上边那些大人物们用暴力和杀戮换来的和平和安宁只照拂了他们自己，和我们这些底层的家伙有什么相干吗？他们利用我们帮他们干这些脏活，只要出了半点问题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丢掉……在这座钢铁的丛林里，他们只不过是习惯自己总是充当‘猎人’的角色罢了，但我们——可不能把自己真的当成‘猎物’啊！”

卡维尔的脸颊憋得通红，他只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发闷，好像周围的氧气都被人给抽光了一般。他张开嘴用力地呼吸着，大口大口的热气喷涌而出，好像一台机器正在不停散发着热量。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眼前这个完全陷入了疯癫的搭档，心中已经开始后悔当初跟随杜卡加入组织的决定……

“你没有办法逃脱属于你自己的命运的，卡维尔，这一切并不是我逼你的结果，而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为什么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又不敢继续走下去了呢？难道你宁可停下脚步让后面追上来的家伙把你当成猎物杀掉也不愿意拼死一搏，让他们看看你勇敢的决心吗？”西尔维奇缓慢走向卡维尔，并在离他只有两步时突然冲了上来，然后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并用力地向上拉扯，“你要是胆怯的话就回头吧，卡维尔，你很快就会看到自己的结局了！无论是杜卡还是城里的条子都会派人到处搜捕我们，而送上门去的你会被他们立刻当作造成这一切的凶手！那些恶心、卑鄙的家伙们会将无数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你的身上……只要能平息这被掀起的所有波澜，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在他们眼中，自己所需要的‘和平’和‘安宁’是最重要不过的了，为此，他们可以牺牲掉其他一切不重要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你我……”

卡维尔发红的双眼和西尔维奇对视了大约十秒，他缓缓地抽出了那只一直揣在右边衣兜里的右手，并将抓住他衣领的西尔维奇的手给慢慢拉了下去。他张开一点嘴巴，颤抖的双唇中也艰难地蹦出了几个字：“说吧，我们要做什么……”

西尔维奇咧开嘴笑了起来，其眼神中也充斥着无法抑制的兴奋与得意。他低下头，从兜底又摸出了一根略有些发皱的烟卷并塞在卡维尔颤抖的两片嘴唇当中，随即为他细心地点燃：“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拖延条子来抓我们的时间，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不要这么早地收到这条命令——只有让那个即将兜不住大家秘密的家伙永远地闭上嘴，那不但能帮杜卡兜住他的底裤，也能吸引到警察的注意力，让他们只将目光放到被杀的那个家伙身上……当他牵扯出的那些大人物的名字一个个出现在警察的面前时，我们就不再是他们需要抓捕的目标了……”

“所以……我们要……”

“杀了莫奈！让他带着一切秘密消失！”西尔维奇癫狂般兴奋地说道，“只要在条子调查清楚一切之前我们没有被抓到，那就万事大吉了！”

卡维尔的心里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他亲耳听到西尔维奇真的想拉着他一起成为杀人凶手时还是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他闭上了眼睛，好让失去的神智能够尽快恢复，但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的西尔维奇那疯狂的话语却让他的心情根本无法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平复……

“啪！”

西尔维奇重重地拍了一下卡维尔的后背，“走吧！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看看，在这场猎杀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