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缓缓流动 第222章 灵魂抉择

虽然蓝语的声音冷若冰霜，但我却着实没有想到这与他所说的话相比之下甚至有些微不足道——我被他的话语给惊得呆在了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了，你在犹豫什么？”蓝语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我木讷的反应有些不太满意。

“为……为什么非得杀了他们？这里就算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那让他们离开不就好了吗？”我反问道。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搬家问题。”蓝语淡然地说道，“无上冠冕成员的居所范围内是不能有其他无关的同类居住的，这意味着他们私自入侵了的私人领地。不管这几个流浪族群的家伙是否知道这个规矩，但我们总不能让无辜遭受委屈的青木大人吃亏不是？”

“可这样的解释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吗？”我不解地再次问道，“你们明知道他们并不是故意跑到这儿来的，他们自己或许都不知道附近住着一个无上冠冕，你们又何必用这些过于苛刻的条件去要求他们。”

“那不过是一群最底层阶级的畜生罢了，你为什么要冒着违背我们两方意志的风险来表达自己的质疑？”蓝语向右偏了偏自己的脑袋，摆出一副半威胁的姿态来，“难道，你想为了保住他们的命而放弃这个连你的队长都应允的任务吗？”

我知道他是在拿白狼来压我，可我也同样对此无可奈何。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两难的问题竟在我刚到浴火城时就被碰上——尽管代表嗜血队完成无上冠冕交代的“第一项任务”非常重要，但滥杀无辜却有违我们队伍甚至我个人的立身宗旨。一边是我们前进道路上为了接近无上冠冕而必须要做出的牺牲，一边是我自己灵魂之中所无法妥协的底线……

我下意识地向两旁的树林中张望了一下，仿佛在寻找躲在暗中的哈里——临行之前白狼他们说过，哈里会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一旦我遇到难以解决的事，他就会现身出来帮忙……

可面前的园主却察觉到了我奇怪的动作，他十分警惕，几乎是立马便提高了音量，打断了我毫无意识的动作：“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我晃了两下脑袋，尴尬地伪装了一下自己的意图。

“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蓝语倒也没继续追问，而是继续不耐烦地问道，“你的队长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难道他派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和我，和青木大人浪费时间吗？”

“当然不是！我们可是完全按照你们的要求行事的，你看，我们这次派来的这些队员的身上可都是干干净净的。”我立马反驳道他。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青木大人的指令我已经传达给你了，请你现在立刻动手，把那几个迷路的蠢货的给处理掉！”蓝语不耐烦的语气更加强烈了，他说完之后甚至直接转身走到了一边，不让我有半点能正面和他对话的空间。

“如果我能保证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浴火城里呢？”此时的我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了，只能厚着脸皮继续争取道，“这样的话同样也不会影响到你的青木大人，从客观上看来，他们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就不明白了……”蓝语将自己的头颅向我猛甩过来，没好气地说道，“你为什么就这么想留住他们的性命，你是认识他们吗？还是说，他们是你的熟人？”

“不，当然不是。”我连忙否认，“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那你这么积极地想要保住他们干什么？他们的命和你有什么关系？”

“嗜血队的人不会杀无辜的同胞。”我义正言辞地回答道。

“呵呵，无辜？”我本以为自己“正派”的发言多少会让蓝语感到些震撼，可听闻我的回答了，他却只是轻笑了两声，毫不在意地回应道，“你们嗜血队的形象早就已经散布在了整座罪恶之都中，可身为其中之一的你却在我面前说着什么不杀无辜的同胞……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吗？”

“曾经的那些杀戮，都是我们被迫而为，而且无一不是对方想先致我们于死地，为了反抗我们才选择了战斗。”

“这只是你们嗜血队用来说服自己的言辞罢了，在我这儿行不通。”蓝语毫不客气地回绝，“不管你们是否真的有这种规矩，但现在青木大人的命令可是实打实的，你到底要不要选择服从？你到底是想为了自己那点毫无价值的宗旨违背我们两家彼此之间达成的合作还是老老实实地完成白狼交给你的任务，你自己选吧！”

我陷入了躁动不安的沉默中，无法肯定回复蓝语的痛苦也让我的内心陷入了莫大的纠结。我不知道白狼会如何选择，我甚至也不敢保证当我知道了正确的答案后自己是否也有勇气去做出它所所代表的行动……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又或许是大发慈悲，本已将话说死的蓝语却突然又扭过头来轻声劝慰道：“你应该明白这个任务对嗜血队而言的重要性……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但却是你们向青木大人表达诚意的第一步。倘若你连这件开头的事都无法完成的话，青木大人还怎么能信任你们？你若是将这事给搞砸了的话，回去又怎么像白狼交差？所以……这事儿压根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你能选择的道路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按照青木大人的指令完完全全地行事。”

蓝语的劝说虽然“诚恳”，但对我而言却没有半点作用。我所纠结的根本就不是他所在意的“任务”，而是我自己作为嗜血队一员无法对无辜同胞下手的立身之本……

正当我快要将蓝语的耐心值给彻底耗尽时，背后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只见那名年轻的嗜血队员正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仿佛下定了某种必死的决心。

“领队大人，我有一个办法……”

“哦？你有什么办法？”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领队大人不用亲自动手，由我们几个队员去完成就行了……”他的语气十分淡定，但在我听来却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决绝。

“这可不是谁去完成的事，我们都是嗜血队的成员，所做所为也都代表着嗜血队……”

“我们可以退出嗜血队……”年轻队员的话如晴天霹雳般猛砸在我的天灵盖上，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感到自己的理智都几乎被炸碎，“只要能替嗜血队完成这件左右为难的任务，我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份……”

我呆呆地看着这名年轻的队员，内心却在反复地确认着他所说话语的真假。一个毫无任何背景的普通队员，竟然会选择主动放弃自己在嗜血队中的身份——一旦他退出了嗜血队，那么又将会沦落到自己曾经的那没有集体生存资源的时期，若是运气不好，忍冻挨饿的日子便会立刻找上他……眼看着当下已渐入冬日，没有嗜血队的庇佑，死亡就会像一个讨债人一般地天天找上门来……

“下命令吧，大人。”另几名看起来同样做出了抉择的队员们也一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在他们坚定不移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懦弱和踌躇，和他们比起来，我却更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幼崽……

“我不会抛下你们的，嗜血队也不会……”我闭上眼睛，痛苦且无奈地回答道他们，“既然队长选中了由我们来完成这个任务，那么是福是祸我们大家都得一起承担。我不可能让你们来替我背这个黑锅。”

“可，大人……”

“不用说了！”我厉声打断道这几名队员的申请，随后毅然决然地看向蓝语，“我们按照命令行事。”

“这就对了！”蓝语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咧着嘴，粲然的笑容在我看来却是无比的丑恶，“与其坚持那些虚无缥缈的宗旨，倒不如将这些实在的恩惠攥在掌心。你放心吧，青木大人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物，得到了他的信任和帮助，你们以后在浴火城里可就衣食无忧了！”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带着身后的队员们直直地朝着那处位于溪流下游的石洞方向走去。

远远的，我就已然看见了那藏匿于其中的几道瘦小的影子，只不过尚且还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同类……

沿着水中的石块趟过浅浅的溪水，我们很快便来到了洞口。目光向里投去，这处狭小的洞穴内部便完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洞内的空间非常狭窄，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处石洞——这里不过是一处有些凹进去的奇怪地形，能够躲雨的面积也不过才三四平方米。

而就在这处狭小的洞窟内，却密密地挤着的四只毛发灰扑扑的小狗幼崽，看到我们这一群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门前，他们都本能地表现出了巨大的惊恐，纷纷惊慌地叫出了声来……

“你们……你们是谁……”那条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的成年灰狗看着我们，一边将身体向后蜷缩，一边胆战心惊地向我们哀求着，“你们是要赶走我们吗？求求你们……我们真的找不到其他地方了，请你们发发慈悲，饶过我们，饶过孩子……”

他一边苦苦地哀求着，身后的几只小狗也开始吚吚呜呜地哭喊了起来……

我紧锁着眉头，心中也因眼前这副凄惨的画面而感到绞痛万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严肃，好说服自己不要心软。

“不……不知道……”灰狗瘦削不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看得出他是真的恐惧到了极点。

“这里是‘无上冠冕’的属地范围。”

“无上冠冕？”灰狗惊叫了一声，两只溜圆的眼球似乎快要从深陷的眼窝中滑出来。他忽然缓过了神，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我们马上离开，马上离开！”

他一边急匆匆地回应着我一边用自己的身体将四只小狗向外拱了拱，示意他们赶快站起来离开这个地方。

“呜——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小狗们哭喊起来，“就在这儿不好吗？我们不要再流浪了！”

“听话，快离开这里！这里可是无上冠冕大人们的地方！”灰狗心急如焚，他深知在浴火城中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但看着自己的幼崽们都不愿离开的样子，便只好咬起其中一只的后脖颈准备强行将他给带出洞穴……

“等等。”我开口拦下了他，“你们不必离开……”

“噢，谢谢谢谢！”听到我的话后，灰狗立马放下了那只可怜的小狗，一个劲儿地冲我点头道谢，“非常感谢这位大人，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您不知道，为了给这几个小家伙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是有多难，在这满是人类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这里……勉强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

我身后的几名嗜血队员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们背过身去，仿佛已经在为这悲惨的一家开始祈祷……

我一脸严肃且痛苦地看着这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灰狗，内心却已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他这般对现实的残酷毫不知情的样子几乎快要撕碎我的心理防线……

“我说的不用离开……并不是你们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的意思……”我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声音和语气说出的这番话。

“那……那是什么意思……”灰狗先是一愣，继而又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是替此处的无上冠冕办事的人……他给我们的指令……是将住在这里的人，全部处理掉。”

我的话音刚落，灰狗便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仿佛整个身体在这一瞬间便失去了用以支撑的所有骨骼。

可就在短暂的几秒钟后，他却又仿佛回光返照地窜了起来——我身后的几名年轻队员眼疾手快，立刻挡在了我的面前——可这条灰狗却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大人，这位大人……我求求您……放过我们吧……”灰狗扑倒在地，声泪俱下，不住地哀求道，“我知道我给你们，给无上冠冕的大人们添麻烦了……可这真不是我的本意……我怎么也猜不到这里会是大人们的地盘啊，要是让我提前知道，就算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落脚啊！求求您了，大人，给我们一条生路吧！这几个小家伙可是无辜的啊！”

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充斥着我的耳朵，也在不停地捶打着我的内心——倘若没有那该死的命令，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给接走，送到苔藻城或是其他的哪座卫城中，让他们不必再过每天胆战心惊的日子，可如今的我已是无上冠冕的傀儡，我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根本就无法按照我的本意来进行……

灰狗哀求了许久，可却依然没有得到来自我的任何妥协的回馈。他兴许是有所觉悟了，便抬起那张满是泪水的脸颊来看向我，一双哭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对我的仇恨：“大人，请留下这三个小家伙的命吧，我的命你们拿去，你们随便拿去吧……我只求你们，留下他们吧，他们和这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不长眼睛，闯入了大人们的地盘……我求求你了，请放过这些无辜的小家伙们吧！”

内心的挣扎在灰狗一遍遍的哀求声中愈发强烈，我不断地在自己的心中变换立场，企图找到一个能够解决此事的方法。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克拉拉的影子——如果是她来解决此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保下这个可怜的灰狗的性命，然后坦然面对没有完成任务的后果……

我在心里问道她：以后怎么办？嗜血队的计划又怎么办？而她却面无表情，只是简单地回应道：小七，你并不属于这里，也并不属于嗜血队。

我的意识忽然回到现实，看着这生活在最底层中的灰狗，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我其实并不想对你们做些什么，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这一节的难处，也希望你能体谅……这三个小家伙，他们是你的孩子吗？”

“不，他们不是我的孩子，可我却把他们视作是自己的孩子。大人，求求您开开恩，放过他们吧！”灰狗再次哀求道，“只要您愿意放过他们，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让您不会在无上冠冕大人那里难做的！”

“你能给我什么交代？”灰狗这话倒是让我突感好奇，可下一秒，我却立马为自己这句不过大脑的话而懊悔不已……

灰狗仿佛是以为得到了我的承诺，他立马站起来，那瘦弱身体忽然“腾”地跳起，然后重重地朝着一旁的石洞口上撞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坚硬的岩石上！只一瞬间，几道黏稠的鲜血便从他的眼睛和口鼻处迸射出来，飞溅到了下方的地面和溪水之中……

我和身后的嗜血队员们都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得呆在了原地，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灰狗为了保住自己的三只幼崽竟能如此果断地选择牺牲自己……

这一幕震撼的画面几乎刻在了我的眼眸里，即使当我闭上了双眼后，这段影像也依然在我的眼前反复播放……

灰狗的尸体软绵无力地掉落在了石洞口和溪水的中间，任由那冰冷的水流将它冲得上下浮动……我呆呆地盯着它，久久无法从其决绝的选择和这场残忍而又荒唐的事件中挣脱出来……

“领队大人……”身后走上来一名队员叫了我一声，我这才勉强地回过了神，“我们还要留下这些小家伙们么？”

我看向洞穴中那四只已哭得快要晕厥过去的小崽子，牙关不免已咬得非常之紧——灰狗的自我献身已让我无法再按照蓝语传达的命令行事，这几个小家伙的命我是保定了！

“带他们走，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他们居住了。”我淡然地下令，但内心却已经开始盘算起了一会儿和蓝语的对峙……

队员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十分谨慎地将三只小狗给带出了石洞……

“完成任务”的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不远处的出发点走去——蓝语和他的手下们还在等着我们的复命……

我略有不舍地回过头去——在那石洞与溪流的交汇处，灰狗的尸体却已经永远地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