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缓缓流动 第32章 珊瑚主城

加入了嗜血队后，首要之事自然是得熟悉组织所管辖的两座卫城。鉴于当下组织内部某些不可言说的特殊情况，黑檀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带我仔细地参观这座水晶城。

在短暂的休息和恢复后，他便带着我踏上了前往珊瑚城的路途，在此期间，他也能顺带地向我介绍一下城内的情况。

有了黑檀的引导，这座陌生的城市也变得逐渐熟悉起来。他一边告诉着我每条街道的具体情况，一边又教会了我在这座城市里活下去时所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招惹人类！

我十分惊异他对我在态度上的转变，而且我还无法确定——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他们接纳了我嗜血队员的身份还是仅仅是知道了我与风归之间的模糊关系……

我跟在黑檀的侧后方，保持着一个安全而又并不太远的距离，仔细且安静地聆听着他对这座城市里一切事物的叙述，并在这期间逐渐清楚了嗜血队和他们所管辖的卫城之间的关系。

从实际情况上说，嗜血队并非真正地在“管辖”着这座城市，他们不过是将水晶城和我们终点的珊瑚城当做了他们的领地，而作为“回报”，他们也自认为在“替”人类管理着这片区域中的所有流浪族群，避免他们进入一些会引起人类反感的特殊区域。我想，其他几座卫城和其中驻扎着的禁卫军队伍应当也是这样的关系……

“你和人类接触过多少？”我正认真地听着黑檀的介绍，他却突然扭过头来问道我。

“嗯？”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单就这个问题而言我并不想过多地回答，便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多。”

“不多？意思就是还是有过接触？”黑檀追问道。

我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并不明白他执拗于此的意义。不过，看起来他似乎有在这个问题上问到底的想法，我便只好尽可能地用亲身经历的事实堵住他的“好奇心”。

我将在水晶城郊外遭遇的事情与从孤儿院到小石头家中的一切都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他，以免他产生我仍有隐瞒的嫌疑。不过——关于白雪我却只字未提。

“嗯……”黑檀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你对人类这种生物是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我有些疑惑。说实在的，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在我心中，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生物与人类的相处模式几乎是完全固定的。虽然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和生存资源被压榨，但我却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论，倒是作为和人类亲近势力的黑檀对我问出这句话，我反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没有思考过吗？回答不上来……”黑檀对我的哑然似乎有些失望，他微微地又点了点脑袋，然后缓缓地转向了前方。

我没有回应他。在他面前我不想表现得像一个头脑单纯的幼崽，尽可能保留自己的意见和想法，这或许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吧。

可黑檀却似乎并没有打算弃掉这个话题，他放缓了步子，连语气都比刚才沉重了一些：“如果你和人类的接触就像你所说的只有这些内容的话，那在你看来，人类这种生物一定非常危险吧。”

我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表示附和般的认同，但心中却不知道回过头去的他是否感受到了我的肯定。

“不过，你应该清楚冠冕是依靠人类才建立起来并持续存在的组织吧？”黑檀继续说道，“在这座城市里，尤其是冠冕的成员，是不能敌视人类的，这也是冠冕里的铁律。倘若有谁触犯了这个规则，那么惩罚的手段将是极其严重的，运气差的说不定还会丢掉性命。”

我凝视着黑檀的后背，脑袋里细细思索着他这话的真实含义：他是在警告我不要在这座城市里表现出对人类的不满吗？可言语之中却好像有一些别样的意思，可现在的我却听不出来……

停顿了片刻，黑檀刷新一下了他略有沉重的语气，仿佛在为我藏在心底里的心思开脱一般：“当然，在这么大的一座城市里，即使处处都有规矩制约，可唯有大家的思想是不受控制的，严厉的规则也许会管住大家的行为，却无法困住他们的思想。我很清楚，在这座城市里有许许多多和你一样想法的同类，只是他们不敢也不愿袒露自己的心声罢了。”

黑檀的这些话让我微感震撼，他虽未提明，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着他对冠冕制度和人类的抵触。作为一个禁卫军队伍中的成员，拥有着这种思想和行为难道不是绝对禁止的吗？更何况生活在这里的一切同类都还潜移默化地接受着来自人类世界的各方面的恩泽……在第一次见面的我面前就敢如此谈论这些话题，着实让我感到十分的诧异。

跟着黑檀行走了许久，我们终于穿过了人类所在的居住区，重又进入了类似郊外一般的地方。在这期间我们没有遇到人类的骚扰——不过正是因为有黑檀的缘故，我对这种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担心了。行走在冠冕的领地里，我至少不必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与行踪。

珊瑚城的距离比我预想的更加遥远，长时间的行走使我迈动的四肢又开始疼痛起来。我几次三番地告诉黑檀自己想要休息一会儿的意图，可却都被他给拒绝了。他告诉我说，这种远距离的行进有利于我身体的锻炼，这种话我当时只认为他是故意地在为难我，可后来才发现，这种长途行进的能力正是作为嗜血队员最需要配备的一种本事。

天色渐晚，黑檀才终于带我来到了一处人类的矮房子跟前。他让我自行休息，自己却绕到房子的背后去搜寻食物。我有些担心地叫住他，他却转过头来对我笑道：“放心吧，这儿是嗜血队一处食物的供给点，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他朝着屋子的侧面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心中略微放下顾忌，我才忍着四肢的酸痛慢慢侧躺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淤积在腿部上的血液开始向身体回流，一股随之而来的轻松与释放之感立马充满了我的脚掌！

我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趴在地上小憩一会儿，那正准备放低的脑袋却见到黑檀已经带着食物走过来了。

“这个片区的头子吃得可真不错，还有这么大块的肉，你今天的运气可真好，换作平时我们可能也就吃点残羹剩饭。”黑檀将自己嘴里衔着的一块硕大的肉块扔在我面前。

见到食物，我的肚子一下子便叫了起来。我有些兴奋地爬过去，刚张开嘴，那下颚的肌肉却突然拉住了我内心的冲动。我意识到，黑檀一路走来也同样颗米未沾。

见我的身体忽然僵在了原地，黑檀也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便觉察出了我的意思，并连忙摇了摇头：“吃你的吧，像我这种嗜血队的老人要比你扛饿得多，我要是连这点儿体力都没有的话不早就饿死了。看你身体的这副样子，你应该还能够再长得更强壮一点，嗜血队的人什么都能亏待，唯独身体是不能亏待的。”

听到他这样说，我才放下心来，好似有着深仇大恨般地一口狠狠地咬住了那块肉，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你记住，在这里不比其他地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优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来保护和照顾别人，一味的谦让和退步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只有适应环境的强者才配拥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黑檀见我认真地进食，便趁这个时候严肃地告诉了我未来在人类城市中的生存之道。由于饥饿和劳累，我的大脑出现了些短暂的木讷，但还是点了点头，并努力将他说的话给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好上路。”

突然听到他这话，我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连嘴巴上的工夫都给停住，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盯着他：这么晚了，竟然还不打算找地方休息吗？

“看什么？你莫非还想要偷懒吗？”黑檀见我在看他，便立马领会到了我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睛，语气也毫不客气，“我们今晚必须要赶到珊瑚城的据点，在那里才能休息。”

“可是我走不动了……”我不满地抱怨道。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得到休息的四肢现在正传出一阵难以抑制的酥麻感，我实在无法忍耐着这样的感觉继续前进了。

“走不动也得走！”黑檀突然厉声呵斥着我道，“这儿可不是什么美丽乐园，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休息的！只图一时的轻松，到时候丢掉的可是自己的小命！”

我不太能接受黑檀这般对我严厉的批评，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刚摆脱我敌人身份不到一天的陌生家伙罢了。或许之前他还能仗着禁卫军的身份对我说教两句，可这会儿这看似使唤一般的严厉言辞却让我心中顿感一阵阵的不满。

“你要实在不想走的话今晚就睡这，我自己先去珊瑚城据点里。明天早上你要是能自己来据点，我再带你去见队长，假如你没来得了，我也省了这份差事。反正只有队长拍板后，你才真正算是嗜血队的队员，否则的话，凭你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嗜血队的地盘上行走的。”黑檀“洒脱”地撂下一句后便立马转身。

我一下子慌了神——这好不容易遇到的“护身符”和路途中的伴侣怎能就这么让他离开呢……没办法，我只能忍痛咬起那还未吃完的小半块肉，急急忙忙地追赶了上去……

天空完全黑了下来，在这漆黑一片的陌生环境中，生物的先天优势能够让我多少看清一些黑暗中的道路，再加上有黑檀的存在，我内心的害怕情绪才稍微缓解了一些。不敢想象，倘若我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条路上时，内心会是多么的惊恐……

漫长的黑夜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光明。我紧紧地跟随在黑檀的身后，生怕自己一个晃神就跟丢了这个唯一能为我带来安全感的存在。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一路上黑檀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那异样的沉默也额外地增加了我的胆战心惊，直到穿过一片多以灌木为主的旷野后，黑檀的声音才第一次打破了寂静。

“我们快到了。”

“啊？哦！”突然响起的声音使我产生了一种幻听的错觉，不过下一秒我便反应了过来，那临近终点的舒畅之感也迅速地升腾在我的胸膛之中。

“那只黑猫……”黑檀话锋一转，立马将我从那还未完全欣喜的心情中拉了出来，“你还想去救他吗？”

我的眼皮突然抽搐了一下，脑子立马开始飞速转动，思考着他在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的目的……

“是的，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心。

对我来说，天河确实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是自我离开小石头家后第一个感受到亲近的同类。也许，除开白雪，他也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虽然一开始，他对我的目的并不纯粹，可后面他对我的态度和行为却是那段时间里让我的内心由衷感到温暖和轻松的原因。即使不谈个人情感，为了大螯的任务，我也必须得将天河给救出来，否则不光是我，被关在断魂涧里的青明恐怕也性命难保……

“呵呵，一个冠冕的禁卫军，居然要为了一个大螯的成员而与冠冕作对。”黑檀咧开嘴笑道。

“你会阻止我么？”我认真且谨慎地问到他。黑檀对冠冕的这种“不忠心”的思想让我非常地疑惑，也正是因为他曾在我面前主动表露过这种想法，此时的我才敢如此直白地询问他的态度。

“我不会，我也懒得管这事。你现在可是禁卫军的一员，背叛冠冕的行为自然会有人来处理你的。”黑檀似是轻松地回答道。

“那假如我不是禁卫军呢？”我的试探更深了一步。

黑檀突然停下了脚步，刚才那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了。他冷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脸庞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回应道：“我只希望自己别接到这个命令。”

我的目光在他的瞳孔上只停留了一秒便迅速地挪开。我并不确定他对我这番态度的原因，但既已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又不便再过多地得罪这个引路人，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了。

我学着他刚才的言语方式直接转移开了话题：“天河被静夜抓走这事，嗜血队怎么会知道的？”

“这有什么奇怪？”黑檀也十分“懂事”地借坡下驴道，“禁卫军可是一个整体，难道这么大的事冠冕内部都不能信息共享吗？早在上一次中枢大会开完了之后，老大就回来告诉我们了。”

“中枢大会？”我的脑子里又多了一个新词。

“没错，几位队长每月都会被首领召去召开的冠冕核心大会，用以汇总各自所收集到的情报和信息，并由冠冕的首领下达接下来一个月的各个任务。”

“那下一次中枢大会是多久？”我赶忙问道。

“快了，还有一个星期。怎么了？”

“你知道天河被关在哪儿吗？”我睁大了双眼，似乎下一秒就能看到天河的存在般。

“喂喂喂，你不是打算从我这儿套情报吧？你我可是冠冕的禁卫军，得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你可千万别把这种身份当成在这里为所欲为的通行证了，是否要救那个家伙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和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关系。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做好你身为禁卫军的本职工作。你首先是禁卫军，然后才是你自己，这个顺序可不能有半点的出错，懂了吗？”黑檀说完，仍不太放心地又盯了我一眼，随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后继续走在了前方，“快点吧，我看你是快要昏头了，我们马上就到达珊瑚主城，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你的脑子了。”

几个呼吸间，黑檀的身体便挤开了前方遮挡住视线的一片草丛，眼前一大片空旷的天空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跟在黑檀的身后，我这才发现前方是一处陡峭的悬崖，再也没有了半点能够向前的道路。

黑檀站在那令人生惧的悬崖边上，挺直了身体打了个哈欠。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便和他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然后怯生生地问道：“还有多久？”

“就在那下面了。”黑檀一边回答，两眼的目光也一边投向了远方。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那悬崖之下的遥远地方，一座庞大而又绚烂的珊瑚城正伫立在我的面前。城中那些五彩斑斓的灯光将这片朦胧的夜空也照射得五颜六色，我惊讶于这和水晶城完全不同的初始印象，心中也对这旅途的终点产生了新的幻想……

“走吧。”黑檀继续迈动步子，从左边的一条狭窄小道向悬崖下方走去了。

凝望着这座珊瑚城，兴许是从未站在这么宏观的角度观察过人类的世界，那大气磅礴的城市与灯火通明的外观震撼着我这孤陋寡闻的心灵，内心之中，已对贴近人类的生活再次产生了莫大的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