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48章 铅芯裂变

腐朽矿架下的缝隙如同铅铸的棺椁，时间在浓重的尘埃与沉重的心跳中缓慢流淌，每一次流逝都带走一丝生机。莉迪亚蜷缩在冰冷的岩壁角落，意识在铅毒与缺氧的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金属腥甜。矿坑深处传来的搏动——“咚！咚！咚！”——愈发急促、狂躁，每一次震荡都让缝隙顶部的铅尘簌簌落下，如同灰色的雪，覆盖在她破烂的衣衫和失焦的冰晶瞳孔上。

缝隙入口处，尤里安绷紧如弓弦的身影紧贴岩壁，冰蓝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收缩如针，如同最警觉的夜枭。外面，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沃罗宁粗重的喘息和焦躁的踱步声清晰可闻，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和枪械细微的碰撞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编织着死亡的罗网。围困，如同无形的铅水，正一寸寸凝固，将他们彻底封死在这方寸绝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尤里安那只包裹着染血布条的左手，动作骤然变得极其细微而坚定！他不再刮擦岩壁，而是用那把锈迹斑斑的矿工匕首，极其精准地撬动着紧贴岩壁、一块他之前反复刮擦过的、颜色深暗、质地异常坚硬的矿石边缘！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嚓…喀…”极其微弱的、如同枯枝断裂的声响在死寂中响起！

莉迪亚涣散的精神猛地被这异响刺穿！冰晶般的瞳孔徒劳地睁大，试图在黑暗中捕捉。她看到尤里安模糊的轮廓似乎猛地向下一沉，那只撬动矿石的左手手臂肌肉贲张，爆发出一股强横的力量！紧接着，那块深色的矿石，竟然被他以巧妙的角度，硬生生从岩壁的天然凹槽中撬动了半寸！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铅尘的腥甜，更像是…某种极度浓缩的、带有强烈刺激性的矿物酸气！如同点燃了无形的引线！

缝隙外，距离入口最近的一个士兵，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什么味道？好…好怪…”他带着疑惑的声音刚刚响起——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猛然爆发！整个矿坑高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的震动让所有人都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

“地震了！”

“是‘铅心’！‘铅心’炸了！”

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在缝隙外炸开！

这并非爆炸，而是矿坑深处那搏动的“铅心”核心，在长时间的超负荷脉动和尤里安撬动那块关键矿石引发的、极其微妙的岩层应力失衡下，骤然引发了局部岩层的崩塌！如同一个巨大的、饱胀的毒瘤，终于不堪重负地破裂了一角！

巨大的岩石如同死神的獠牙，从矿坑陡峭的侧壁轰然剥落、翻滚、砸下！沉闷的撞击声、岩石碎裂的巨响、以及士兵们绝望的惨嚎瞬间交织在一起！弥漫的铅尘被狂暴的气流卷起，形成遮天蔽日的灰色狂潮！

“稳住！找掩体！”尼古拉声嘶力竭的咆哮在混乱中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惶。他狼狈地扑向一块凸起的岩石，碎石如同雨点般砸落在他周围。脚下的地面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裂！

缝隙内，剧烈的震动如同巨浪中的扁舟！莉迪亚被狠狠甩向岩壁，剧痛让她发出一声闷哼。尤里安在震动袭来的瞬间，身体如同磐石般死死抵住入口内侧，同时用那只受伤的右臂猛地将莉迪亚揽向自己，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和崩落的碎石！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他的肩胛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纹丝未动！

“走！”就在这地动山摇、烟尘弥漫、外面士兵陷入极度混乱和恐慌的瞬间，尤里安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刃，斩断混乱，在莉迪亚耳边炸响！他那只撬动了矿石的左手，此刻如同铁钳，抓住莉迪亚纤细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莉迪亚拽起，高大的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朝着那被塌方碎石和沸腾铅尘暂时遮蔽的缝隙入口，狠狠冲撞出去！动作狂暴、直接、毫无花哨，带着一股撕裂绝境的决死意志！

圣彼得堡，涅瓦大街临时设立的“平叛”广播点。

高音喇叭刺耳的电流杂音后，一个冰冷、毫无情感的声音响起，在硝烟弥漫、恐慌蔓延的城市上空回荡：

“…帝国公民们！叛国贼奥列格·彼得罗维奇及其党羽，为颠覆合法政权，丧心病狂，悍然引爆帝国矿业公司位于城郊的废弃矿场深层设施！释放出致命的、前所未见的…‘铅毒瘟疫’！这是对帝国的背叛！是对人民的屠杀！…”

广播的声音在铅灰色天空下回荡，带着一种官方定调的冰冷和不容置疑。街道上，零星的行人裹紧衣服，面色惊恐，脚步匆匆，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重的金属腥味和远方矿场方向传来的、如同闷雷般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让恐慌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

“…最高统帅部暨帝国安全委员会第17号密令！为阻止瘟疫扩散，拯救圣彼得堡！兹宣布…自即刻起，对矿场周边区域…实施最高级别封锁！任何未经许可靠近者…格杀勿论！同时，城内戒严升级！所有居民即刻返回住所…”

广播的声音冰冷地宣读着判决，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政变嫁祸与灭口，包装成一场应对“天灾”的悲壮行动。权力的铅剑，不仅悬于矿坑之上，更悬于整座城市每一个人的头顶。

矿坑高地。

尤里安拽着莉迪亚，如同两道融入铅灰色风暴的魅影，从沸腾的烟尘和混乱的士兵间隙中悍然冲出！

视野一片混沌！巨大的岩石还在不断从矿坑侧壁滚落，砸起漫天烟尘。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地裂天崩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抱头鼠窜寻找掩体，有的被落石砸中发出凄厉的惨嚎，有的则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尼古拉被一块崩落的岩石砸中了左臂，正痛苦地蜷缩在一块巨石后，鲜血染红了衣袖，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那两道从烟尘中冲出的身影，嘶吼着：“拦住他们！开枪！开枪啊！”

但混乱和恐惧压倒了命令！零星射出的子弹在弥漫的铅尘和翻滚的落石中徒劳地穿梭，根本无法锁定目标！

尤里安的目标极其明确——矿坑边缘那几座腐朽矿架中，最高大、最靠近陡峭坑壁边缘的一座！那座矿架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木制支架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但它的位置，恰恰是通往矿坑下方、一条被巨大落石暂时遮蔽的、狭窄陡峭的废弃矿工小道的唯一跳板！

他拖着踉踉跄跄、几乎无法自主呼吸的莉迪亚，在落石和弹雨中亡命狂奔！速度提升到极限，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一块桌面大的岩石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莉迪亚的后背砸落，溅起的碎石打得她生疼！

“抓住…那个架子！”尤里安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莉迪亚耳边响起。他猛地发力，将莉迪亚朝着那座摇摇欲坠的矿架底部一根粗大但布满裂痕的支柱狠狠推去！

莉迪亚在巨大的推力下，几乎是扑抱在那根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木柱上！她下意识地死死抱紧，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尤里安紧随其后，冰蓝的瞳孔扫过矿架扭曲的结构和下方深不见底、落石如雨的矿坑。没有丝毫停顿！他猛地蹲身，染血的右手狠狠拍击在矿架底部一块相对稳固的岩石基座上，同时左手抓住莉迪亚的后腰，将她整个人向上猛地一托！

“爬！”

莉迪亚被这巨大的力量托得向上窜起！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眩晕和痛苦！她冰晶般的瞳孔死死盯着上方腐朽的木梁，手脚并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攀爬悬崖的幼兽，朝着矿架高处那扭曲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平台爬去！粗糙的木刺扎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让她麻木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

下方，尼古拉终于挣扎着从掩体后探出身子，沾满血污的脸上狰狞扭曲，他端起一支士兵掉落的步枪，枪口颤抖着瞄准了正在攀爬的莉迪亚！

“去死吧！婊子！”他扣动了扳机！

“砰！”

枪响的瞬间，尤里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横移！他并非躲避，而是用自己的身体，精准地挡在了莉迪亚和子弹的弹道之间！

“噗！”一声沉闷的入肉声！

尤里安攀爬的身体猛地一震！左肩胛骨下方，皮大衣瞬间被撕裂，暗红的血花在弥漫的铅尘中炸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一晃，几乎从矿架上跌落！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但他攀附在腐朽木架上的右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如同铁铸的钩爪，死死扣住了木梁！硬生生稳住了身体！冰蓝的瞳孔瞬间扫向下方开枪的尼古拉，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让尼古拉这个沙场老手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尤里安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肩上的伤口，借着身体晃动的力量，猛地发力向上！紧跟着莉迪亚，冲上了那处摇摇欲坠的平台！

铅芯裂变，地动山摇。崩塌的矿坑，成了混乱的角斗场。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落石与铅尘中，变得模糊而致命。那柄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人为的裂变与自然的狂暴中，正加速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