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46章 铅锋所指

腐朽矿架投下的阴影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狭窄的岩石缝隙上。缝隙内，莉迪亚的每一次微弱呼吸都带着灼痛，肺叶仿佛塞满了冰冷的铅砂。矿坑深处那沉重如心脏搏动的“咚…咚…”声，如同无形的鼓槌，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带来阵阵冰冷的眩晕。缝隙外，粗暴的俄语呵斥声、靴子踢踹碎石和腐朽木料的碎裂声、以及金属枪械碰撞的冰冷脆响，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正一寸寸逼近！

“搜！每一块石头后面！每一处裂缝！他们受了伤，跑不远！”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沃罗宁粗嘎的咆哮在铅尘弥漫的空气中炸开，带着焦躁和压抑不住的暴戾，“找到那个女孩！要活的！那个男的…死活不论！”

尤里安如同蛰伏于黑暗中的岩石，紧贴着缝隙入口内侧的冰冷岩壁。冰蓝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收缩如针，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外面光线每一次被遮挡的细微变化，分辨着脚步的方位、距离、甚至节奏。他包扎过的右手紧握着一块边缘锋利的沉重铅矿石碎片，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伤口崩裂的疼痛被彻底忽略。左手则按在腰后，那里别着一把从矿下尸体上摸来的、刃口布满锈迹但足够致命的矿工匕首。

莉迪亚蜷缩在他身后更深的阴影里，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对抗着铅毒带来的昏沉和席卷全身的恐惧。冰晶般的瞳孔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捕捉着尤里安绷紧如弓弦的背影轮廓。那背影冰冷、沉默，却是在这铅狱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实体。瓦伦丁的鹰犬…“铅心”致命的脉动…还有她这具被觊觎的、被称为“钥匙”的身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寒光，已将她钉死在这方寸之地。

脚步声！沉重、杂乱，带着明显的试探和警惕，停在了缝隙入口外不足十步的地方！火光摇曳的光斑在缝隙入口的地面上晃动，将外面弥漫的铅尘映照得如同翻滚的灰色毒雾。

“队长！这里有道缝！很深！”一个士兵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

“丢火把！看清楚！”尼古拉的声音粗暴地命令道。

缝隙内，尤里安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冰蓝的瞳孔锁定了入口处光线变化的轨迹！他猛地侧身，将莉迪亚完全挡在身后最深的死角，自己则紧贴在入口侧翼的岩石凹陷处！

一道摇曳的火光带着浓烟和灼热的气息，被粗暴地投掷了进来！火把翻滚着，撞在对面的岩壁上，火星四溅，瞬间照亮了狭窄缝隙内凹凸不平的石壁和地面上厚厚的铅尘！

光线扫过尤里安紧贴岩壁的侧影！他如同一道融入岩石的阴影，在火光乍现的瞬间，身体以最小的幅度完成了最致命的调整——避开光线的直射，将致命的咽喉和心脏要害隐藏在岩石的褶皱之后！

“里面…好像没人？”洞口外，士兵的声音带着迟疑，火光映照下，缝隙深处似乎只有空荡的岩壁和尘埃。

“蠢货！进去看看！”尼古拉的咆哮带着不耐烦的怒火。

短暂的死寂。士兵显然在犹豫。缝隙内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巨兽的喉咙，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快！”尼古拉的催促如同鞭子抽下。

终于，一个士兵硬着头皮，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弓着腰，极其缓慢、警惕地将上半身探入了缝隙入口！火把的光芒将他紧张的面孔和枪口映照得清晰无比！他的目光在火光所能及的范围内急速扫视——

就在他身体重心前移、视线被入口内侧岩壁暂时阻挡的瞬间！

尤里安动了！

不是从正面，而是如同从岩壁本身剥离出的阴影，从探身士兵视线的绝对死角——入口侧翼的凹陷处，鬼魅般贴地滑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那只紧握沉重铅矿石碎片的右手，带着全身拧转发力的恐怖动能，如同抡起的攻城锤，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士兵暴露在缝隙外的、毫无防护的左腿膝盖外侧！

“咔嚓！”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清晰的骨裂声在狭窄空间里爆响！甚至压过了士兵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士兵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支撑的木偶，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他手中的步枪脱手，刺刀在岩壁上刮出刺耳的火星！

尤里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士兵身体前扑、挡住入口视线的刹那，他左手反握的矿工匕首如同毒蛇的信子，闪电般从下方递出！冰冷的刃口带着撕裂皮革和血肉的沉闷声响，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士兵因剧痛而大张的嘴巴深处！惨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绝望声响！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士兵探身，到骨碎、匕首封喉，不过一息！

“伊万？！”洞口外另一个士兵惊恐的叫声响起！

尤里安猛地抽出匕首，带起一蓬温热的血雾！他看也不看脚下瞬间失去生息的士兵，身体借着击杀的反作用力，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后倒射回缝隙深处！同时，那只染血的右手，将沉重的铅矿石碎片狠狠砸向入口内侧一块松动的、悬垂的岩石棱角！

“轰隆！”碎石和铅尘轰然塌落！瞬间将入口堵住了一半！也彻底隔绝了外面惊怒交加的视线和可能射入的子弹！

“操！他在里面！开火！开火！”尼古拉暴怒到极点的咆哮和密集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砰！砰！砰！砰！”

灼热的子弹如同冰雹般倾泻在塌落的碎石堆上，溅起密集的火星和石屑！铅尘被搅动得如同沸腾的灰雾！但塌落的岩石有效地阻挡了大部分子弹，只有少数流弹带着尖啸射入缝隙深处，徒劳地撞击在岩壁上。

尤里安早已退回到莉迪亚身边，高大的身体再次如同盾牌般将她挡在身后。他微微喘息着，冰蓝的瞳孔在弥漫的铅尘和黑暗中，如同两点燃烧的寒冰，死死盯着被子弹打得烟尘弥漫的入口。刚才那精准、冷酷到极致的一击一退，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将效率与致命性发挥到了人类反应的极限。他左手紧握的矿工匕首上，粘稠的血液正顺着锈迹斑斑的刃口缓缓滴落，在布满铅尘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缝隙外，枪声停歇，尼古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暴怒清晰可闻：“该死的耗子！给我炸！用炸药！把这块石头连同里面的老鼠一起炸上天！”

“队长！不行啊！”另一个士兵惊恐的声音响起，带着颤抖，“这里离‘铅心’脉动太近了！震动太大…万一引发更大的塌方…或者惊动了下面的东西…我们…”

士兵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矿坑深处那沉重的搏动，在刚才的枪声和塌方后，似乎变得更加急促、更加狂躁！每一次“咚！”的闷响，都伴随着岩层更明显的震颤，缝隙顶部的铅尘如同黑色的雪，簌簌落下。

尼古拉显然也感到了脚下大地的异样震颤，他粗嘎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无形的铅剑不仅悬于矿坑之上，也悬在了他们这些执行者的头顶。强攻的代价，可能是同归于尽。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开始了。缝隙内，是重伤疲惫、弹尽粮绝的猎物；缝隙外，是数量众多却被无形恐惧束缚住爪牙的猎犬。铅锋所指，是生死的僵局，更是意志与时间的残酷角力。矿坑深处那愈发狂躁的搏动，如同倒计时的丧钟，为这场僵持敲响着终章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