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8章 绞索收紧（下）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瓦伦丁公爵身上。这是新王登基后，第一次在朝堂上，以如此尖锐的方式，公开向首相发难！

瓦伦丁公爵微微躬身，声音沉稳如故，听不出丝毫波澜：“陛下息怒。石滩镇惨案，骇人听闻，臣痛心疾首。此乃地方治安疏漏，守备官员难辞其咎。臣已严令刑部、地方守备军全力缉凶，务必将凶徒绳之以法，追回被劫贡赋。” 他将事件性质限定在“地方治安”层面，避开了对南方领主整体的指责。

“地方治安？” 狄奥多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他举起手中的狼头徽章，“那么，首相大人能否解释一下，袭击者遗落在现场的…这枚北境边军的制式徽章，是怎么回事？难道北境的‘冰狼’，已经跋涉千里，跑到朕的南方腹地来劫掠了？”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矛头直指北境！

瓦伦丁公爵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陛下果然直接掀开了这层窗户纸！他沉声道：“陛下，此物出现在现场，疑点重重。臣以为，不排除有人蓄意栽赃嫁祸，意图挑起王**地不和，制造更大的混乱…”

“混乱？” 狄奥多西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的狂怒，“朕看到的混乱，是南方领主们对王命阳奉阴违，拖欠贡赋，私蓄甲兵！朕看到的混乱，是里德兰的商船在南方港口畅通无阻，满载着本该属于王国的粮食和财富扬长而去！朕看到的混乱，是连王都脚下的官仓，都成了硕鼠的乐园！现在，连朕派出的税吏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一步步走下王阶，逼近瓦伦丁公爵，冰蓝色的眼眸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首相大人，你告诉朕，这仅仅是‘地方治安’问题？这仅仅是‘栽赃嫁祸’？！”

他停在瓦伦丁公爵面前一步之遥，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还是说，有些人，已经觉得朕的刀锋…不够锋利了？”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南方领主们的代表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武将队列中，来自北境的几位将领脸色铁青，眼中闪烁着愤怒和屈辱的光芒。

瓦伦丁公爵在狄奥多西那近乎实质的威压下，依旧挺直着脊梁。他抬起头，迎向新王那双燃烧着疯狂与野心的眼睛，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陛下，臣只知，王国律法昭昭，王权至高无上。任何胆敢挑衅王权、祸乱王国者，无论其身份如何，无论其盘踞何方，都必将付出代价！臣，与陛下同心！”

他没有否认问题的严重性，没有为南方或北境辩解，而是再次强调了对王权的绝对拥护！这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反击，也是在风暴中心，为他自己和整个文官体系划下的底线。

狄奥多西盯着瓦伦丁公爵那双深不见底的灰蓝色眼眸，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无形的火花四溅。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狄奥多西缓缓收回目光，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些。“好！好一个‘必将付出代价’！” 他转身，重新踏上王阶，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而危险的腔调，“那朕就拭目以待，看看首相大人如何为朕分忧，如何让那些胆大包天之徒…付出代价！”

他坐回王座，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传旨：北境统帅奥列格·沃尔科夫将军，即刻率其麾下最精锐的‘冰原之牙’千人队，南下！协助刑部及地方守备军，彻查石滩镇税吏遇袭一案！务必揪出真凶，无论其藏身何处！另，南方诸郡，自即日起，所有港口贸易，由王室税务官严加稽查！凡运粮出境之船只，无论归属，一律课以重税！违令者，船货没收，主事者…杀无赦！”

旨意如同两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朝堂！

调北境边军南下“查案”？这是**裸的武力威慑！是对南方领主的敲山震虎！更是将北境边军这把双刃剑，直接插入了南方的心脏地带！

而对南方港口贸易的严控重税，更是直接切断了南方领主们与里德兰联盟的财路命脉！

狄奥多西没有直接对南方领主们开刀，却用最狠辣的方式，将绞索勒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脖子上！整个王国，被彻底推向了内战的悬崖边缘！

瓦伦丁公爵低垂着眼睑，掩盖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陛下的疯狂与果决，远超他的预估。这已不是简单的敲打，而是要掀翻整个棋盘！风暴，已不再是酝酿，而是以摧毁一切的姿态，轰然降临！

贫民窟深处，一座早已废弃、半塌的制革作坊地窖里。这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陈年的皮革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怪味。几缕惨淡的光线从头顶的破洞漏下来，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米沙和莉迪亚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发霉的烂皮革上。莉迪亚已经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污泥。米沙却毫无睡意，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用破布包裹的账簿。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朝堂上的惊雷尚未传到这地下最肮脏的角落，但他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脉搏正在疯狂加速，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处不在。

他颤抖着手，再次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账簿。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辨认着那些潦草却清晰的记录。一笔笔看似平常的采买，后面标注着远超市场价的金额；一笔笔名目为“交际”、“打点”的支出，数额惊人；而接收人一栏，除了频繁出现的“波利斯”，竟然还夹杂着几个他曾在街头巷尾听说过的、属于其他几个要害部门小官吏的名字！这根本就是一张覆盖了提洛尔官场局部的贿赂网！

米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本东西的价值，或者说危险性，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它不仅能要波利斯的命，甚至能牵连到更高层！

突然，地窖上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叫骂声！

“…仔细搜！那对兄妹肯定躲在这一片！”

“妈的，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还有那本账簿！”

是弗拉基米尔商行的人！还有…似乎夹杂着其他陌生的、更冰冷的声音！

米沙瞬间汗毛倒竖！他们被发现了！他猛地推醒莉迪亚，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噤声。绝望再次如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脚步声在头顶的废墟中徘徊，越来越近…接着，是重物挪动的声音！有人在搬动堵住地窖入口的杂物！

“哥…” 莉迪亚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米沙死死抱着账簿，目光在逼仄的地窖里疯狂扫视。没有退路！唯一的出口即将被打开！他看到了角落里一堆废弃的铁器，其中有一截锈迹斑斑但异常尖锐的破铁钎！

脚步声已经到了地窖入口上方！遮挡物被猛地掀开！

刺眼的火把光芒伴随着呛人的灰尘涌了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面孔出现在洞口！

“在下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米沙眼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凶光！他猛地将莉迪亚往更深的黑暗里一推，自己则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抓起那截冰冷的破铁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朝着洞口扑了过去！

“跟你们拼了！”

地窖里，瞬间被火把的光芒、惊怒的叫骂声、绝望的嘶吼和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彻底填满！绞索，在这一刻，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