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55章 雨夜的渡鸦

冰冷的雨水如同千万根细密的钢针，狠狠扎在修平的脸上、脖颈上、探出窗外的半身衣衫上，瞬间浸透，带来刺骨的寒意。狂风裹挟着破碎的玻璃屑和雨滴，抽打着他，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他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窗框，指甲几乎要嵌进腐朽的木料里，半个身子悬在风雨飘摇的窗外，疯狂地扫视着楼下那片被黑暗和暴雨统治的领域。

霓虹灯在积水中扭曲、破碎，倒映着城市冷漠的光怪陆离。狭窄的小巷被深不见底的积水淹没，漂浮着垃圾和污物，在风雨中翻滚。视线被密集的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除了狂舞的雨丝和模糊晃动的光影，什么也看不清！那个纤细的、带着满身痛苦和绝望撞入雨幕的身影，如同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萤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夜——！！！” 修平的嘶吼被狂暴的风雨声瞬间撕碎，只剩下喉咙里涌上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和更深的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坠入无底深渊。他失败了！他没能抓住她！他眼睁睁看着她带着那该死的“污染”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消失在了这片吃人的雨夜里！

身后，急促而冰冷的脚步声踏碎了满地的玻璃和雨水，迅速逼近！

“目标丢失！信号在强干扰下极度微弱！无法精确定位！”“夜枭”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风雨声中响起，带着一丝被意外打乱节奏的、不易察觉的挫败感。她站在破碎的窗边，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疯狂地扫视着雨幕，红光在密集的雨滴中不断折射、散射，内部的晶片发出高频而混乱的“滋滋”声，显然暴雨和复杂的城市环境极大地干扰了她的扫描。

“废物！”“毒蛇”那丝绸般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砸在“夜枭”身上。他站在破败的门口，笔挺的黑色作战服下摆已被雨水打湿，锃亮的军靴踩在浑浊的积水中。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被猎物逃脱后的、冰冷的暴戾！无机质的玻璃珠眼眸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吞噬了“标本”的黑暗。

“堡垒！”冰冷的命令如同刀锋。

铁塔般的巨汉沉默地转身，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台启动的战争机器，迈开沉重的步伐，就要冲出破败的门口，踏入那片雨幕展开追捕！

“不！！” 修平猛地从绝望中惊醒！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瞬间压倒了一切！他不能让他们抓到小夜！绝对不能！他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窗边转过身！湿透的身体因寒冷和剧痛剧烈地颤抖着，但他依旧张开双臂，带着一种绝望的、螳臂当车般的决绝，死死挡在了通往门口的狭窄通道上！拦在了如同山岳般逼近的“堡垒”面前！

“让开，残次品。”“毒蛇”冰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

“堡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巨大的身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直直地撞向拦路的修平！那戴着战术手套的巨手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准备将这只碍眼的蝼蚁随手扫开！

就在那冰冷的手掌即将触及修平胸膛的瞬间——

“滚开！你们这群混蛋！离她远点——！！！” 修平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左臂深处那沉寂了片刻的幽蓝纹路，在极致的愤怒、绝望和保护欲的刺激下，如同濒死的火山最后一次喷发！一股狂暴的、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和毁灭欲的能量洪流，不受控制地、毫无章法地顺着他与小夜那被强行撕裂、却依旧残留的诡异链接，逆冲爆发！

嗡——！

一道幽蓝的、如同电弧般的光芒猛地从他左臂的纹路中窜出！这光芒并非凝聚，而是混乱地炸开，形成一片短暂而刺目的幽蓝光爆！

“堡垒”那空洞麻木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波动！他似乎对这种源自“污染”的、混乱的能量冲击有着本能的排斥！撞向修平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顿！伸出的巨手下意识地挡在了身前！

“干扰！”“夜枭”的机械义眼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警告红光！她猛地后退半步，那只握着的战术匕首横在身前，似乎对这种混乱的能量爆发颇为忌惮！

“毒蛇”冰冷的眼眸中，暴戾被一丝更深的、带着探究欲的寒光取代：“果然…是‘脏东西’！”

然而，修平这拼尽全力的、源自绝望的爆发，代价是巨大的！幽蓝光爆出现的瞬间，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便狠狠攫住了他！左臂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生生扯断！眼前瞬间被冰冷的黑暗和混乱的碎片淹没！他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湿滑、布满玻璃碎片的地板上！意识在剧痛中迅速模糊，最后看到的，是“毒蛇”那双在幽蓝光影中闪烁着冰冷兴味的眼睛，以及“堡垒”再次逼近的、如同山岳般的巨大阴影。

完了…彻底…完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

冰冷。

刺骨的冰冷。

还有深入骨髓的剧痛。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每一次试图挣扎，都换来左臂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眩晕。耳边是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轰鸣——是雨声？还是血液冲上大脑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细小的冰珠落入死水，穿透了那层厚重的、隔绝意识的冰冷水膜：

“可怜的小鸟…翅膀都被折断了呢…”

声音苍老、干涩，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腔调，却又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修平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蒙着一层血色的水雾。

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雨水依旧在无情地抽打着脸颊。他侧躺在冰冷湿滑、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身体一半浸泡在浑浊的积水中。刺鼻的垃圾腐臭和雨水腥气混合着血腥味，直冲鼻腔。

这里…似乎是楼下那条被积水淹没的小巷深处？一个堆满腐烂垃圾箱和废弃杂物的阴暗角落。他是怎么掉下来的？是“堡垒”把他扔下来的？还是刚才那混乱的爆发后自己摔下来的？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混乱不堪。

剧烈的疼痛从左臂、后背、脸颊各处传来，尤其是左臂，那幽蓝纹路深处传来的灼痛和冰冷悸动，如同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同时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那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

“…流了这么多血…再泡在这脏水里，可是会死掉的哦…”

修平猛地一惊，用尽力气转动疼痛欲裂的脖颈，循声望去。

就在他蜷缩的、堆满腐烂垃圾的角落前方，不足两步远的巷口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瘦小佝偻的老妇人。她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打着层层补丁的深色旧式和服，外面胡乱裹着一件同样破旧、被雨水浸透的灰色羽织。花白而稀疏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颊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撑着的一把巨大的、漆黑的油纸伞。伞面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破损，但在昏黄的路灯和远处霓虹的映照下，那漆黑的伞面似乎…过于深邃了？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

老妇人微微低着头，浑浊的、几乎看不到眼白的双眼，透过湿漉漉的、黏在额前的花白头发缝隙，正一瞬不瞬地、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静静地看着倒在泥泞中动弹不得的修平。

她的眼神很奇怪。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濒死的伤者，而是一件…即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无用的垃圾。

“你…你是谁？” 修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警惕和虚弱。

老妇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动了动那干瘪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发出如同枯叶摩擦般的低语：

“…渡鸦的影子…在雨里飞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进修平的脊背！

渡鸦？！她看到了小夜？！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修平！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看得更清楚：“你…你看到她了吗？一个女孩…穿着白裙子…”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握着巨大黑伞伞柄的、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修平，投向了他身后巷子更深处那片被暴雨和黑暗彻底笼罩的、如同巨兽喉咙般的阴影。

“影子…飞进了…‘巢’的裂缝…” 她干涩的声音飘散在风雨里，如同呓语。

巢的裂缝？！

修平的心脏猛地一抽！他强忍着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扭过头，顺着老妇人目光的方向望去——

巷子深处，那片被垃圾堆和破败建筑遮挡的、最浓稠的黑暗里，似乎…隐约可见一个极其狭小的、被杂物半掩着的、通往地下深处的…废弃通风口？

就在他目光触及那个黑洞洞的通风口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滴声。

修平下意识地转回头。

巷口阴影里，那个撑着巨大黑伞的佝偻老妇人…消失了！

如同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有浑浊的积水表面，残留着一圈圈迅速被雨水打散的涟漪。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修平的脸颊，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流进他的眼睛，带来一片模糊的猩红。巨大的惊骇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那个老妇人…是谁？！她的话…是真的吗？！

小夜…在那个…“巢”的裂缝里？！

他挣扎着，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颤抖的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子深处那个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喉咙般的废弃通风口。

冰冷的雨幕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渡鸦在盘旋、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