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43章 纸条与冰痕

便利店里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嗡鸣声。空气里弥漫着速食便当的油腻气息、廉价清洁剂的化学香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城市角落的颓败感。

修平站在收银台后，身体僵硬得像一具生锈的机器。每一次抬手扫描商品的“嘀”声，每一次敲击键盘的闷响，都像是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左臂内侧，“共生节点”深处传来的冰冷悸动从未停歇，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倒计时器，提醒着他家中那个非人存在的脆弱与危险。每一次悸动，都让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的阻隔，看到那个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的身影。

“喂！小子！发什么呆呢？找钱啊！”

一个带着浓重烟酒气、不耐烦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修平猛地回神，眼前是一个穿着油腻工装、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用粗壮的手指敲打着柜台玻璃。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扫描完商品后，竟然拿着顾客的钞票僵在了原地。

“抱…抱歉！” 他声音干涩，手指有些僵硬地操作着收银机，找零的动作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零钱和购物小票递过去时，他甚至不敢看对方那不耐烦的眼神。

“切，现在的年轻人…” 男人嘟囔着，一把抓过零钱，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修平低下头，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脑海中翻腾的画面——小夜苍白脆弱的脸，左臂上那死寂的暗红印记，印记下可能蛰伏的恐怖…还有那只冰冷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黑曜石之眼。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

“叮铃——”

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股潮湿阴冷的空气。

修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空洞的僵硬表情：“欢迎光临。”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风衣，衣领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他没有走向货架，而是径直朝收银台走来。

修平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这个人的气场…很冷。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而是一种…无机质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冰冷感。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一只在阴影中潜行的猫。

男人走到收银台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修平，那双隐藏在风衣立领阴影下的眼睛似乎扫视了一下收银台内部，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然后，他缓缓地、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不是钱。

是一个小小的、折叠得异常工整的白色纸方块。

他伸出两根同样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个纸方块，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放在了收银台光滑的玻璃台面上。动作精准得如同在放置一枚微型的定时炸弹。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再看修平一眼，仿佛完成了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他利落地转身，风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脚步依旧无声，径直推门离开。

“叮铃——”

门铃的清脆响声在男人离开后显得格外突兀。

便利店里只剩下荧光灯的嗡鸣和修平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他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被遗留在光洁玻璃台面上的、小小的白色纸方块。

那是什么？钱？不像。账单？谁会用这种方式传递？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这感觉甚至压过了对小夜的担忧。那个男人…太诡异了。他的动作，他的气息…都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精准。

修平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环顾四周——店里暂时没有其他顾客。店长在后面的小仓库里整理东西，货架深处隐约传来纸箱摩擦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投罗网的决绝，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迅速地拈起了那个冰冷的纸方块。纸张的触感异常光滑坚韧，不像是普通的便签纸。

他迅速地将纸方块揣进自己工作裤的口袋里，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着他的大腿皮肤。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门铃声响起，都让修平的心跳漏掉半拍。他机械地重复着扫描、收钱、找零的动作，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口，瞟向自己装着那个诡异纸方块的口袋。那个男人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店长锁好门离开后，修平几乎是冲进了更衣室。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汗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他迫不及待地从裤袋里掏出那个已经被他体温捂得微热的纸方块。

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他小心地、一层一层地剥开那折叠得异常工整的纸页。

当最后一张纸页被展开时，修平的动作猛地僵住！

惨白的荧光灯下，那张质地特殊的白纸上，没有地址，没有电话，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

只有两个冰冷、工整、仿佛用精密仪器打印出来的黑色方块字：

容器。

嗡——！！！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带着强烈警示意味的悸动，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从修平左臂内侧的“共生节点”深处炸开！皮肤下那幽蓝色的纹路瞬间变得灼烫！这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更直接！更…充满敌意？！

这悸动并非源于他自己！而是来自…与小夜之间的“链接”？！

小夜？！她出事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对纸条的惊疑！修平甚至来不及细想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也顾不上换下沾着便利店油烟气味的工作服，一把将那张写着“容器”的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猛地撞开更衣室的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外面沉沉的暮色和冰冷的细雨中！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他沿着昏暗、湿滑的街道狂奔，肺里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快回去！快回去！

他几乎是撞开了那扇老旧、布满锈迹的公寓楼铁门，冲上那狭窄、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他冲到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房门前，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奔跑后的脱力而剧烈颤抖，钥匙几次都差点插不进锁孔。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修平猛地推开门！

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雨夜更加刺骨！狭小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变幻、如同鬼魅般的光斑。

小夜没有蜷缩在地板上。

她背对着门，站在客厅中央那片微弱的光影交界处。身上依旧穿着他那件宽大的旧t恤，下摆垂到大腿中部，露出两条苍白纤细、在昏暗光线中如同玉雕般的腿。她站得很直，但那种姿势却透出一种非人的僵硬感，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人偶。

“小夜？” 修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带着喘息。

少女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转了过来。

当她的脸完全转向修平时，修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睁得很大，瞳孔却空洞得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虚无！她苍白的脸颊在霓虹微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非人的质感。嘴唇微微张开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最让修平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是她的左臂！

她那只没有印记的右手，正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机械臂般的动作，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她那只带有暗红印记的左臂！

左臂内侧，那个暗红色的、如同冷却金属般的圆形印记…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冰冷到极致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并非闪烁，而是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般，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韵律感…明灭着！

而在印记周围的皮肤上，一道道如同冰裂纹般、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细密纹路，正以那个印记为中心，如同蛛网般…无声地、迅速地…蔓延开来！它们爬过她苍白的手臂肌肤，如同活物般向上攀爬，甚至已经延伸到了她暴露在t恤领口外的、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冰冷的幽蓝纹路在她苍白的肌肤上蔓延，如同某种邪恶的符文正在被激活！

“小…小夜？！” 修平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恐惧，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他脚步落地的瞬间——

小夜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眸，如同被无形的开关激活，猛地、精准地锁定了修平！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带着绝对排斥和毁灭意志的力场，如同看不见的冰山，轰然降临！瞬间将修平彻底笼罩！

修平的身体如同被万吨巨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几步，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眼球因为巨大的压迫感而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他惊恐地看到，站在冰冷光影中的小夜，那如同人偶般僵硬的脸上，嘴角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出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冰冷的、纯粹的、如同深渊本身所展露的…嘲弄。

冰冷的幽蓝光芒在她左臂的印记和蔓延的纹路上，无声地、冰冷地…明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