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27章 夜班与不速之客

“叮！”

微波炉刺耳的提示音在略显冷清的便利店后区炸开，短暂地压过了冷柜低沉的嗡鸣和收银台方向传来的、模糊的晚间新闻播报声。修平猛地回过神，像被惊醒的梦游者。他拉开微波炉门，一股混合着廉价油炸物、酱汁和塑料容器受热后的、浓烈到有些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粗暴地灌满鼻腔。

特惠炸鸡排便当。280円。塑料盒的边缘还有些烫手。

修平端着它，走到员工休息区角落那张油腻腻的小折叠桌前坐下。桌子紧挨着后门，门缝里渗进夜晚湿冷的空气，混合着后巷垃圾箱隐约的馊味。头顶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光线冰冷地打在他脸上，也打在那盒色彩鲜艳得近乎虚假的便当上——焦黄的炸鸡排边缘有些干硬，淋着深褐色的酱汁，旁边是几根蔫巴巴的西兰花和一小坨颜色可疑的土豆泥。

他掰开一次性筷子，木刺扎了一下指尖。他甩甩手，没在意，夹起一大块鸡排塞进嘴里。滚烫、咸腻、裹着厚重面包糠的肉质在齿间碎裂，带来一种粗暴的、短暂的饱足感。他吃得很快，近乎囫囵吞枣，只想快点填满胃袋，好让那持续折磨他的、混合着饥饿、疲惫和生存焦虑的空洞感暂时消失。手臂内侧那块冰冷的“鹅卵石”似乎也因为这滚烫食物的下咽而安静了片刻，蛰伏在皮肉之下。

油腻的酱汁沾在嘴角，他也懒得擦。脑子里那些盘旋的“容器”、“源点”、父亲的脸、巨大鸟笼的轮廓…在廉价炸鸡排的物理冲击下，暂时被挤到了更深的角落，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令人麻木的倦怠。

“高木！吃完没？别磨蹭！去把门口的促销立牌收进来！看着点要下雨了！” 店长佐藤粗哑的吼声从前台传来，穿透了休息室的薄门板。

修平的动作顿了一下，喉头被一大口米饭噎住。他用力咽下去，胸口一阵发闷。手臂深处那块冰冷的异物感似乎又清晰了一分，带着一种无声的嘲弄。他粗暴地将最后几口米饭扒拉进嘴里，把空便当盒连同筷子一起塞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抹了一把嘴，站起身，油腻的工服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不适。

推开休息室的门，便利店里混杂的气味——关东煮的咸鲜、炸物的油腻、清洁剂的刺鼻、还有冷气特有的金属味——再次包裹了他。晚班时段客人稀少，只有零星几个穿着西装、一脸疲惫的上班族在冷柜前挑选着打折的饭团或三明治，准备当作明天的早餐。收银台前，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孩正在为几包零食付钱，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年轻却同样缺乏生气的脸上。

佐藤店长肥胖的身躯陷在收银台后的椅子里，正对着手机屏幕嘿嘿傻笑，油腻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看到修平出来，他眼皮都没抬，只是用下巴朝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快点！磨磨唧唧！”

修平沉默地走向门口。自动门感应到他的靠近，“唰”地向两边滑开。夜晚湿冷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一股雨水将至的土腥味。他走到门外，弯腰去搬那个印着“新口味薯片买一送一”的巨大彩色立牌。塑料立牌边缘有些锋利，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工服袖子传来。就在他手指接触到塑料边缘的瞬间——

手臂内侧那块冰冷的“鹅卵石”位置，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 修平猛地抽了一口气，动作僵住。那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悸动感却异常清晰，仿佛皮肉下的那块异物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释放出一圈冰冷的涟漪。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不安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牵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猛地绷紧！源头…似乎来自街道的某个方向！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色彩刺眼的立牌，投向被便利店灯光切割得明暗交界的、湿漉漉的街道。

就在对面人行道的边缘，一盏昏黄的路灯光晕勉强照亮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是…小夜。

她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连衣裙，赤着脚。夜风吹动她凌乱的黑发，拂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株被遗忘在街角的、了无生气的植物。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这边，穿透了玻璃门，穿透了喧嚣的促销海报，穿透了修平身上那件廉价的蓝色工服，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疲惫。

修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她怎么出来了？！她怎么找到这里的？！她…赤着脚？！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他几乎要失声叫出来！手臂内侧的冰冷印记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伴随着一种强烈的、近乎共鸣般的“嗡鸣”感！仿佛在呼应着对面那个沉默身影体内某种无法言说的状态！

“喂！高木！你他妈傻站着看什么风景呢？！还不快搬进来！” 佐藤店长不耐烦的咆哮从店内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修平猛地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粗暴地将那个沉重的塑料立牌拖进了门内，动作仓皇，差点绊倒。自动门在他身后“唰”地合拢，隔绝了门外湿冷的空气，也暂时隔绝了那个站在昏黄路灯下、如同幽灵般的单薄身影。

但他知道她还在那里。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

他不敢回头。他能感觉到那两道空洞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地钉在他的后背上。手臂深处的冰冷印记持续传来细微的悸动，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搞什么鬼？见鬼了？” 佐藤店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又顺着修平刚才发呆的方向望向门外，但他显然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湿漉漉的街道。“动作快点！去把冷饮柜旁边的地板拖了！粘乎乎的！”

修平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抓起靠在墙边的拖把和水桶，脚步虚浮地走向冷饮区。冰冷的水溅到他裸露的脚踝上，他却感觉不到凉意。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

她怎么出来的？美咲知道吗？她为什么要跟到这里来？是因为手臂里的“鹅卵石”？还是…别的什么？

他机械地拖着地，拖把头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手臂用力，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那块冰冷异物的存在。而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便利店惨白明亮的灯光和外面昏暗街景的交界处，那个沉默的、赤着脚的身影，如同一个来自冰冷深渊的倒影，固执地投射在他的视野边缘，也投射在他这廉价而混乱的现实之上。

便利店里廉价香精的气味、冷柜的嗡鸣、店长偶尔的呵斥、还有顾客扫码支付的“嘀”声… 所有这些日常的噪音，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手臂深处的冰冷悸动，和玻璃窗外那道沉默的视线，构成了一个无声的、令人窒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