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12章 小夜与书库的低语

少女睫毛的剧烈颤动，如同被无形的风惊扰的蝶翼。她的眼睛再次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这一次，眼神里的空洞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以及一种如同刚从深海浮出水面般的、惊魂未定的茫然。她的视线在狭窄的休息室内游移，掠过发黄的天花板、简陋的桌椅，最终落在近在咫尺的修平身上。

修平的心猛地一紧，手指还停留在她书包的边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书包里那本文库本，在少女苏醒的瞬间，那冰冷的“存在感”陡然变得清晰，仿佛沉睡的冰川苏醒了一角。口袋里的《雪国》书页也随之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共鸣嗡鸣。

少女的目光在修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困惑，有残留的恐惧，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但这依赖感转瞬即逝，被更深的警惕和疲惫覆盖。她的嘴唇翕动着，干裂的唇瓣上渗出一点血丝。

“水……” 一个极其沙哑、几乎只是气声的音节，艰难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修平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桌上老奶奶留下的那杯已经温了的水，小心地递到她唇边。他动作有些笨拙，水杯微微倾斜，几滴温水滑落到少女苍白的下巴上。她极其缓慢地、小口地啜饮着，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喉咙被砂纸磨过。

“慢点。” 修平低声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

几口水下去，少女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但眼中的疲惫和茫然并未减少。她靠在行军床简陋的床头，目光再次扫过修平，然后落在他下意识握紧、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上——那只手，刚刚触碰过她的书包。

“你……” 她又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为什么救我？”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困惑，仿佛修平的举动是世界上最难以理解的事情。

修平被问得一愣。为什么？他自己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是因为在便利店看到她那与自己相似的恐惧眼神？是因为她可能是照片上的少女？还是因为这该死的书页共鸣，将他们强行捆绑在了一起？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给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答案：“……总不能看着你死在那里。” 他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

少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答案。她的视线再次移开，落在了自己怀里的帆布书包上，手指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仿佛确认着里面东西的存在。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修平的口袋位置——那里，正传来熟悉的、冰冷的嗡鸣感。

“你……也有。” 她用的是陈述句，声音里带着一种了然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书页。”

修平的心脏猛地一沉！她果然知道！他下意识地想去捂住口袋，但手抬到一半又僵住了。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皱巴巴、湿痕斑驳的《雪国》书页，摊开在掌心。照片上少女的身影，在便利店的灯光下，与眼前苍白虚弱的少女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少女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尤其是那张照片上，她的瞳孔再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收缩。一种深沉的痛苦和冰冷的恐惧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掩盖。她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秒都会灼伤眼睛。

“他们……叫它‘书库’。” 少女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或者……‘源点’。我们……是‘共生体’。” “乌鸦”两个字似乎卡在她的喉咙里，带着强烈的恐惧，让她无法轻易说出口。

书库！源点！共生体！

这些冰冷的、非人的词汇，从少女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感！修平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乌鸦？” 他追问，声音干涩。

少女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诅咒。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他们……是‘观测者’。” 她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清理……收容……我们……和‘书库’。”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还有‘污染’。”

观测者！清理！收容！污染！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修平的心脏上！这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他们被卷入了某个庞大、冰冷、非人化的体系之中，如同实验室里被标记的小白鼠！他和她，连同这些诡异的书页，都是被“清理”和“收容”的“异常”！

“为什么是我们？” 修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这些书页到底是什么东西？！”

少女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长长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遮住了她半边苍白的脸。“不……知道。” 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叹息，“醒来……就在那里……透明……的盒子……他们……看着我……” 她的身体再次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回忆本身就是一种酷刑。“书页……在……吃……”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理解的恐惧，“……记忆……感觉……或者……别的……什么……”

吃？！

这个字眼再次出现！结合之前“乌鸦”提到的“污染”，修平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些冰冷的书页，难道在吞噬持有者的某种东西？！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书页，冰冷的触感此刻显得格外诡异。

“嗡……”

就在这时，少女怀中的文库本，以及修平手中的书页，共鸣突然变得清晰而强烈！不再是之前的嗡鸣，更像是一种低沉、冰冷的……催促？或者说是一种共鸣达到某个临界点的信号！

少女的身体猛地绷紧！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某种突如其来的“感知”而剧烈收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破碎，手指死死攥紧了胸前的毯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它……醒了！”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窒息般的惊呼，目光惊恐地投向休息室紧闭的门！“外面……那个奶奶……她……不一样！书库……感觉到了！它在……警告！”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修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看向休息室的门！书页的共鸣变得尖锐！它在警告老奶奶？！那个看起来慈祥无害的老奶奶？！

“嗡——！”

共鸣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警报！口袋里的书页和少女书包里的文库本同时变得滚烫！一种强烈的、冰冷的排斥感和威胁感，如同实质的电流，瞬间穿透了修平的身体！

几乎在共鸣拔高的同一刹那——

“笃、笃、笃。”

三声极有韵律、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清晰地响起在休息室的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