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5章 锈窗之外（下）

放下东西，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着，小手在洗得发白的背心边缘绞着，眼神在陈默身上和他旁边那扇锈死的窗户之间游移。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扇窗户上，小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叔叔…” 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困惑和关切，“那个窗户…打不开吗？好闷…好黑…” 她似乎忘记了恐惧，往前又凑近了一点，歪着头，仔细打量着窗框上厚厚的、暗红色的锈迹，“妈妈说…屋子里闷久了…会生病的…” 她说着，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嗅闻房间里浓重的霉味和铁锈气。

陈默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依旧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蜷缩在阴影里，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瘦小的身影。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闷？生病？呵…他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小雅见他没有反应，也没有驱赶她的意思，胆子似乎稍微大了一点。她蹲下身，放下书包，从里面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一个边缘同样磨损严重、带着锈迹的旧扳手。那是她在走廊杂物堆里偷偷捡来的。

“叔叔…” 她拿着扳手，试探性地朝窗户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想要解决问题的认真，“这个…这个能用吗？我…我看刘伯伯修东西用过…”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扳手！那冰冷的、坚硬的金属！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杀了她！现在！趁没人看见！用那个扳手！砸碎她的头！就像昨夜…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诱人，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快感！他身体里那头名为暴力的野兽在疯狂咆哮，渴望鲜血来平息那无边的痛苦和恐惧！他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扑的猎豹！

小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她抬起头，正对上陈默黑暗中那双闪烁着疯狂和杀意的眼睛！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啊！” 她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陈默动了！不是扑向小雅，而是猛地从床上弹起，如同鬼魅般扑向门口！目标却不是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女孩，而是她刚刚放在地上的那碗馒头和水杯！

“砰！哗啦——！”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脚狠狠踢翻了搪瓷碗！两个馒头滚落在地，沾满污秽。那杯浑浊的热水更是直接泼洒开来，溅湿了地面和小雅裸露的小腿！热水烫得小雅惊叫一声，猛地缩回脚。

“滚！”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陈默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暴戾和绝望！“给我滚出去！别他妈在这里假惺惺！” 他指着门口，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层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小雅彻底吓懵了，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地上滚落的馒头，看着被踢翻的杯子和泼洒的热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男人，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她连哭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汹涌地从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

陈默吼完，自己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里，那疯狂的杀意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茫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看着那个被吓傻的小女孩，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再次涌上喉咙。他做了什么？他又一次…用暴力摧毁了别人微弱的善意…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老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看到门口的景象，看到呆立流泪的小雅和靠在墙上面如死灰、剧烈喘息的陈默，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没…没事…” 小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滚落的馒头，又试图去扶起那个被踢翻的搪瓷杯。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卑微，那么无助。

“别捡了！” 老周低喝一声，上前一把拉住小雅，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靠在墙上、仿佛随时会倒下的陈默，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跟叔回去！” 他拉着还在抽噎的小雅，转身离开，并带上了房门。

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汗水、雨水、还有某种滚烫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颤抖的右手，看着上面沾染的污渍和一点细微的、不知是砸墙还是踢碗时划破的血痕。

黑暗中，他仿佛又听到了那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老鼠。

是铁锈。

是那扇锈死的窗框上，厚厚的、暗红色的锈层，在窗外冰冷雨水的持续冲刷和浸泡下，终于开始缓慢地、无可阻挡地剥落。一片，又一片…如同他内心深处，某些同样被血锈包裹、冰冷坚硬的东西，正在这绝望的雨夜里，被一种更庞大、更陌生的力量，无声地侵蚀、瓦解。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动物般的剧烈喘息。窗外，雨声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