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46章 锈痕（上）

凌晨四点三刻，市第三医院。

隔离病房区的死寂被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裂出来的痛哼刺破。声音来自王胖子那间病房半开的门缝，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束缚带被剧烈挣扎弄得吱嘎作响，如同垂死野兽的骨骼摩擦。

病床上，王胖子像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鱼，疯狂地弹跳、扭曲！后背和手臂上那些被烫伤的水泡在挣扎中破裂，黄色的组织液混合着淡红色的血水，洇透了身下脏污的床单，散发出伤口溃烂的甜腥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铁锈气息。但他此刻的痛苦根源，早已超越了皮肉的溃烂。

剧痛！源自后腰下方，那片硬币大小的暗红锈斑！

那疼痛并非灼烧，而是极致的冰冷！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带着倒钩的冰针，从那个小小的、如同烙印般的原点爆发，顺着脊椎的神经束向上疯狂穿刺！冰冷刺入骨髓，刺入大脑深处，每一次神经的抽搐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痉挛，仿佛整个下半身正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冻结、撕裂！他的眼球因剧痛而暴突，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扩散，几乎吞噬了眼白，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抽吸声。

“呃啊——！杀…杀了我！！” 他终于从剧痛的间隙挤出一句完整却完全扭曲变形的嘶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束缚带被他濒死般的力量绷紧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他无人注视的后腰皮肤上，那片暗红的锈斑，在病房惨白灯光的阴影里，正发生着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它正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外“爬行”！暗红的网格状纹理更加凸出、清晰，边缘不再是平滑的皮肤，而是呈现出一种细微的、如同干涸河床般龟裂翘起的质感，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顶破这层薄薄的人皮。一股冰冷、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微弱气息，正从这片缓慢扩大的“伤痕”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混合着伤口的血腥味，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怪异气味。

“砰！”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陈医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灰败得像停尸房的裹尸布，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此刻沾满了灰尘和几滴暗红色的、如同凝固铁锈般的污渍。他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涣散，残留着目睹儿科病房门口那毁灭性景象的巨大惊骇——污秽洪流吞噬一切的场景，那手持残钥的神秘阴影——这些画面如同烙铁，烫穿了他二十多年医学认知的根基。他扶着门框，手指因恐惧和脱力而剧烈颤抖。

“镇定剂！快！最大剂量！”陈医生几乎是扑到病床前，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看着王胖子非人的痛苦状态，目光死死钉在那片正在“生长”的诡异锈斑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想伸手去检查，但脑海中瞬间闪过王胖子第一次被触碰时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隔壁那个流浪汉全身覆盖的、如同金属锈蚀铠甲般的恐怖景象，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一个同样面无人色的护士哆嗦着拿来注射器。陈医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动作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快速和僵硬。他找到王胖子手臂上唯一一处相对完好的皮肤，将大剂量的强效镇静剂狠狠推了进去。

药物的强力镇压下，王胖子疯狂的抽搐终于渐渐平息，暴突的眼球慢慢回缩，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瞳孔的焦距似乎勉强凝聚了一些。他不再嘶吼，只剩下粗重、断断续续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抽噎和喉咙里压抑的呜咽。束缚带终于不再发出刺耳的呻吟，病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陈医生这才感到双腿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踉跄着退后两步，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摘下歪斜的眼镜，用沾着污渍的袖口胡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儿科大楼方向的混乱和警笛声隐隐约约传来，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然而，他此刻全部的心神，都被王胖子后腰那片在药物作用下暂时“安静”下来的暗红锈痕牢牢攫住。

这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会扩散？像活物一样？那个出现在儿科病房的怪物……和这东西有关？还有那个神秘人……那把钥匙……亚当抱着晓晓跳楼……这些碎片般的恐怖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无法拼凑，只留下更深沉的迷雾和冰冷的恐惧。

“陈…陈医生……”王胖子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的恐惧，“我…我是不是…要变成…隔壁…隔壁那个鬼样子了？全身…长满那鬼东西……”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陈医生猛地一颤，抬起头，对上王胖子那双被巨大恐惧填满的眼睛。他想说“不会的”，想说“我们会找到办法”，想用医学的权威给他一点渺茫的希望。但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隔壁病房那个流浪汉全身覆盖的暗红结晶，对方那非人的、意义混乱的呓语——“门…钥匙…它饿了……”——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思绪，吞噬着任何安慰的念头。他只能干涩地、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移开了目光。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残忍的答案。王胖子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隔壁病房，此刻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那个全身覆盖着暗红锈蚀结晶的流浪汉，在经历了最后一次疯狂的撞墙和意义混乱的嘶吼后，彻底没了声息。他蜷缩在病床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僵硬，姿势扭曲得如同被无形力量强行折断的木偶，更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生满诡异铜绿的远古邪物雕像。厚厚一层冰冷、坚硬、泛着金属光泽的暗红锈蚀物将他彻底包裹，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看守他的年轻警察小张，在目睹了儿科病房门口那毁灭性的景象后，早已精神崩溃，被其他同事强行架离了现场。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眼神锐利如鹰隼般的中年男人站在病床边，他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老赵。他戴着厚厚的橡胶手套，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凝重得能拧出水。他没有贸然触碰那具“雕像”，而是极其小心地弯下腰，凑近了观察。他手中拿着一个强光手电，冷白的光束仔细地扫过那些覆盖全身的暗红结晶。

结晶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纹路，在强光下折射出冰冷、污秽的光泽。更令人心悸的是，结晶的缝隙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如同某种霉菌或苔藓般的絮状物？老赵的鼻翼微微翕动，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杂着一种类似地下管道淤泥的**气味，正从这具“尸体”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赵队，”一个戴着口罩、脸色同样难看的技术员拿着便携式高倍放大镜，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您看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流浪汉脖颈和手臂关节处几块相对“松动”的结晶边缘，“边缘……有非常细微的……类似‘生长’或‘侵蚀’的痕迹，和下面皮肤组织的界限……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