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27章 锈铁齿轮深处的低语（上）

矿洞深处那场亵渎与守护的惨烈角力，最终以亚当·哈里森被一股源自地底、难以抗拒的排斥力强行“弹”出而告终。不是传送，更像是被一股饱含古老怒意的大地之肺，狠狠喷吐而出。

当他残破的意识在冰冷刺骨的咸腥空气中艰难凝聚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那早已成为他存在的背景音——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的铁锈气息。

浓得化不开，带着海水咸腥与机油**的混合气味，如同冰冷的金属裹尸布，紧紧包裹着他。

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湿滑的混凝土地面上。身下是黏腻的藻类和水渍，头顶不再是幽暗的矿洞穹顶，而是……一片破碎的、被巨大钢铁骨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色天幕。巨大的、早已失去玻璃的窗框如同怪兽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这片死寂的废墟。雨水正从那些残破的框架边缘滴落，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嗒……嗒……”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这里不再是地下。这里是……一个被海洋和时光共同遗忘的角落。

亚当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断裂的肋骨和内腑的剧痛立刻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他艰难地转动头颅，视线在模糊与清晰间切换，扫视着这片陌生的绝境。

巨大的空间，空旷得令人心悸。曾经是厂房的主体，如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如同远古巨兽腐朽的肋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穹顶。地面上，散落着各种被遗弃的工业残骸：扭曲变形的钢板、断裂的粗大铆钉、半埋在水洼里的巨大轴承、还有……无数形态各异、被厚厚的红褐色铁锈完全吞噬的齿轮。

大大小小，层层叠叠。有些大如磨盘，深深嵌入地面；有些小如碗碟，散落在污浊的水洼里。它们曾是力量的象征，是推动钢铁巨轮航行的精密心脏。如今，它们只是这片废墟中数量最多、最刺眼的死亡印记，沉默地诉说着辉煌的逝去和无情的锈蚀。空气里弥漫的浓重铁锈味，正是它们无声的哀鸣。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沿着亚当的额头滑落，流进他干裂的嘴唇，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咸涩湿润。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那条在矿洞深处成为**祭坛的右臂。

皮肤下，冰火交织的光芒依旧在激烈地搏动、撕扯，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的剧痛。但比起矿洞中那种濒临爆裂的狂暴，此刻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冲突被局限在手臂之内，如同两股被强行塞入狭小囚笼的困兽，进行着更加绝望而无声的厮杀。手臂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皲裂纹路。小臂外侧，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创口依旧存在，边缘是熔融冷却般的暗红金属质感，创口内部，赤金与幽蓝的光芒仍在混沌地纠缠、逸散着微弱的、矛盾的“光尘”。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搐。

他左手颤抖着摸索向胸口内侧口袋。还好，那个冰冷的、嵌入他血肉的暗金碎片仍在。它的光芒黯淡了许多，表面流转的赤金光泽中，那一丝冰冷的幽蓝星芒却似乎更加凝实了。碎片本身传来一种微弱的、冰冷的脉动，仿佛一个精密的仪器仍在低功率运转，监视着他体内的战场，又或者……在感应着什么？

亚当的目光扫过这片巨大的、充满死亡工业气息的空间。他的视线最终被远处一扇巨大的门所吸引。

那是一扇巨大的、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铁门。它嵌在一堵同样布满厚厚锈迹的厚重混凝土墙上，似乎是通往更深处的唯一入口。铁门的巨大体积本身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而其表面的锈蚀更是触目惊心。那并非均匀的氧化，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

靠近门轴的上半部分，铁锈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相对稳定的红褐色。然而，从门的中部开始，尤其集中在门锁区域和靠近地面的部分，锈迹的颜色陡然变深，变成一种近乎发黑的深褐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深褐色的锈迹，其纹理和堆积形态，竟隐隐勾勒出一种……爪痕般的轮廓！巨大、粗粝、带着一种非人的暴力感，仿佛曾经有什么体型庞大、力量恐怖的东西，用覆盖着坚硬鳞片或甲壳的肢体，在这扇门上疯狂地抓挠、撞击过无数次！雨水冲刷在这些深褐色的锈迹上，流下的水痕也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

一股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瞬间从亚当的尾椎骨窜上头顶。矿洞中袋鼠兽那覆盖着星芒鳞片的巨爪撕裂空气的景象，瞬间与眼前这扇铁门上深褐色的“爪痕”锈迹重叠！

“呼……嘶……呼……”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响，穿透了单调的雨滴声，钻入了亚当的耳膜。

那声音……来自脚下！

亚当猛地低头，看向身下湿漉漉的混凝土地面。声音并非来自地面本身，而是来自……更深的地方！来自这巨大船坞结构的下方，那浸泡在冰冷海水中的部分！

声音很怪，像是沉重的金属物体在深水中缓慢地拖行、摩擦，伴随着沉闷的、有节奏的……气泡破裂声。咕嘟……嘶啦……咕嘟……嘶啦……间隔几秒，就规律性地响起一次。每一次响起，都让亚当感觉脚下的地面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那震动感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沉睡的、被钢铁束缚的活物，正在黑暗冰冷的海水中……呼吸！

这声音，这震动……与矿洞深处袋鼠兽行动时引发的地脉震颤，何其相似！却又多了一种被海水和金属包裹的沉闷与……湿冷！

“袋鼠兽……它也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亚当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惧。那怪物怎么可能也出现在这里？难道那地底的排斥力场，将他们也一同“喷”到了这片被诅咒的造船厂废墟？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惊骇。

“咔哒……咔哒……吱嘎……”

一种老旧的、带着金属摩擦涩感的齿轮咬合声，从这片巨大废墟的某个角落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亚当猛地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在巨大厂房深处，靠近一堵半坍塌墙壁的阴影里，一堆由废弃钢板、粗大管道和锈蚀机器外壳构成的“小山”旁，竟然……亮着一盏灯！

那是一盏极其简陋、用废旧铁皮和厚厚油污包裹着的防风马灯。昏黄、摇曳的灯火，在浓重的铁锈气息和潮湿水汽中顽强地燃烧着，成为这片死寂废墟中唯一的光源。

灯光的边缘，勾勒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亚当，坐在一个倒扣的巨大木桶上。他穿着沾满油污、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厚重工装，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油腻、帽檐塌陷的鸭舌帽。人影的肩膀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发出持续的“咔哒……咔哒……吱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