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36章 二〇二五·暖粥（中）

“水烫不烫？爷爷？”晓晓用手试了试水温，抬头问。

赵师傅感受着脚底传来的温热，那暖意从脚心丝丝缕缕地往上蔓延，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模糊的“嗯”，算是回应。

晓晓便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年轻柔软的手，轻轻地、仔细地揉搓着老人冰凉的脚。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天然的、不掺杂质的体贴。她揉搓着脚背的皱纹，按摩着有些僵硬的脚踝，指尖划过嶙峋的脚骨。热水带来的舒适感，少女指尖传递的温暖和关切，像无声的溪流，缓缓淌过赵师傅冰封的心湖。

他低头看着蹲在脚边的晓晓，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额前细碎的汗珠。浑浊的眼睛里，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似乎被这温热的溪流冲淡了一点点。他抱着包裹的手臂，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丝。怀里的靛蓝粗布，似乎也沾染了一丝脚盆里蒸腾上来的水汽，不那么冰冷刺手了。

“爷爷，舒服点没？”晓晓仰起脸，笑着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赵师傅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又点了点头。但这一次，他那布满深刻皱纹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如同枯枝上悄然萌发的一丁点绿意。

泡完脚，晓晓用干净的毛巾仔细地帮赵师傅擦干，又帮他穿上袜子和鞋。做完这一切，她端起木盆，像只轻盈的小鸟：“爷爷，您歇着，我去帮陈姨择菜，中午咱吃面条，陈姨擀的面可筋道了！”说完，便带着一身暖意和活力出去了。

小屋里重新安静下来，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热水的氤氲和少女留下的暖意。赵师傅抱着包裹，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被热水泡得微微泛红、此刻被棉袜包裹着的脚上。一股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正从脚底缓缓向上蔓延。他枯瘦的手指，再次轻轻摩挲着怀里的靛蓝包裹，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意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不一会儿，陈姐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和客气在院子里响起：“哎哟，林同志？您怎么又来了？快请进请进！”

脚步声靠近小屋。门被敲响了，声音礼貌而清晰：“赵老先生，您好，我是地质研究院的林薇。又来打扰您了。”

赵师傅抱着包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疲惫。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今天没穿制服，只穿着一件素色的薄外套，手里也没拿任何文件或仪器，只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保温桶。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没有了上次那种职业化的紧迫和探究，反而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切。

“赵老先生，您好。”林薇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上次来，看您精神不太好，我们都很担心。院里知道您是老前辈，又……又经历了秦老的事，特意让我来看看您，带点院里食堂早上刚熬的八宝粥，用的是上好的料，熬得特别软糯，说是给老同志暖暖胃。”她说着，举了举手中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盖子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

陈姐跟在后面，连忙接话：“哎呀！林同志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阿姨。”林薇笑着把保温桶递给陈姐，“我们院里老同志多，都知道这个年纪，吃口顺口的暖胃的东西最要紧。”她说着，目光转向藤椅上的赵师傅，语气更加柔和，“赵老先生，您别紧张，我今天就是来看看您，陪您说说话，不工作，也不问任何事。您就当……就当我是您一个晚辈，来看看长辈。”

她的话很朴实，眼神也很真诚。没有咄咄逼人的探究，没有令人窒息的紧迫感，只有一种晚辈对长辈自然而然的关心和敬重。

赵师傅抱着包裹，紧绷的身体在林薇温和的目光和话语中，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点点。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林薇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一些，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林薇也不在意，只是搬了个小凳子，在离赵师傅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保持着一种不会让老人感到压迫的距离。她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安静地陪着，偶尔和陈姐轻声聊几句天气，说说院里食堂的饭菜，或者问问晓晓的学习。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潺潺的溪水，自然地流淌在小屋里。

保温桶被陈姐打开，一股浓郁香甜的粥香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红枣、莲子、桂圆的甜香，带着浓浓的暖意，一下子盖过了小屋原本的陈旧气息和赵师傅怀中包裹散发的若有若无的凉意。陈姐盛了一小碗，热气腾腾地端到赵师傅面前的小凳上。

“老赵，尝尝，林同志大老远带来的，闻着就香！”陈姐的声音带着鼓励。

那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赵师傅低头看着碗里色彩丰富、熬得软烂的八宝粥。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端起了碗。这一次，手指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些许。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带着各种食材香甜味道的粥滑入喉咙，带来一种不同于小米粥的、更丰富的暖意和满足感。他喝得很慢，但很认真。

林薇安静地看着老人喝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小屋里的气氛，在香甜的粥味和无声的陪伴中，第一次在秦观山走后，透出了一种近乎平和的暖意。

一碗八宝粥喝完，赵师傅放下碗，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细汗。他抱着包裹，身体向后靠了靠，似乎比刚才更放松了一些。浑浊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个旧木箱，扫过那把黄铜钥匙，这一次，眼底深处那根无形的冰刺，似乎被这碗暖粥和这份安静的陪伴，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林薇适时地站起身，没有久留：“赵老先生，您好好休息。这保温桶就放这儿，里面还有不少，您饿了就让阿姨热热。我改天再来看您。”她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来探望一位普通的长辈。

送走了林薇，小院重新安静下来。陈姐收拾着碗.筷，晓晓在院子里哼着歌浇花。赵师傅依旧抱着他的靛蓝包裹，坐在藤椅里。怀里的冰冷触感依旧存在，那沉重的责任和悲伤也并未消散。但此刻，脚底残留的泡脚暖意，口中八宝粥的香甜余味，还有刚才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