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14章 天堂阶梯

秦观山看见云朵铺成的阶梯从天花板垂下，天使在吊灯上对他微笑。

他颤巍巍抬起枯枝般的手，想触碰那道光——却被儿子惊恐地按回轮椅。

“爸！那是心电图机！”

平板电脑的蓝光映着秦志远惨白的脸，深地项目的档案照片在屏幕上幽幽浮动：

“尘世低语”实验室里，所有研究员都穿着厚重的防寒服，

而监控画面角落，赫然站着年轻时的父亲，

他工装胸口的名牌在低温中结着霜，编号“27”。平板电脑摔落在冰冷地砖上的闷响，如同敲在秦志远紧绷的神经末梢。眼前那惨绿竖瞳爆发的幻象带来的灵魂冻结感尚未完全褪去，残留的冰冷意志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意识深处持续地、恶毒地刺扎。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冰渣，喉管被割裂般生疼。客厅的黑暗似乎比之前更浓重，更粘稠，带着一种窥伺的恶意，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

他不敢立刻去捡那个屏幕已经漆黑的平板。那瞬间的冲击太过于真实，太过于……古老。仿佛有亿万年的冰封黑暗，透过那小小的屏幕缝隙，向他投来了短暂的一瞥。那感觉，远非父亲身上散发的、如同垂死野兽挣扎的寒意可比。那是来自大地脏腑的、冰冷的、非人的“存在感”。

秦志远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投向轮椅上的父亲。

秦观山依旧无声无息。黑暗中，他的轮廓模糊得像一块被风化的礁石。但秦志远的目光却死死锁在父亲的面部——锁在那紧闭的左眼位置。刚才平板爆发绿光、他意识遭受冲击的刹那，他分明看到父亲的眼睑……极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那不是之前那种细微的、被内部力量顶动的挣扎，更像是……某种剧烈的共鸣！是深埋体内的寒源，对那古老冰冷意志的呼应！

此刻，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父亲左眼睑边缘那层灰白色的冰晶，似乎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幽冷的微光。像磷火，像深埋地底的某种矿物在辐射。那根抵在眼睑下的淡青色冰线，前端那幽暗的光点，也如同呼吸般，微弱地、缓慢地……明灭着。

“镜勿蒙尘……”秦志远无声地翕动着嘴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是他自己咬破了口腔内壁。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勒爆。父亲是“镜”，这面镜子正在被来自地底深渊的、名为“尘世低语”的恐怖力量侵蚀、玷污、试图扭曲！而那“27”和“26”，就是这亵渎仪式最后的倒计时！

他必须知道真相！必须知道父亲与那该死的“深瞳计划”到底有何关联！那呼唤名字的声音，那试图“开门”的意志……源头究竟在b7区荒地的何处？是某个废弃的监听站？还是……一个通往地底深渊的、未被封死的“门”？

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压倒了灵魂被冻结的恐惧。秦志远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肺叶。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颤抖的手在冰冷的地砖上摸索着。指尖很快触到了平板电脑冰冷的金属外壳，他像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抓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将它抓回怀里！

屏幕一片漆黑。他用力按着开机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祈祷着刚才的冲击没有彻底摧毁它。

几秒钟漫长的死寂后，屏幕中心终于亮起了一个微弱的、代表电量的红色小图标——电池空了。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和摔落，耗尽了它最后的能量。

秦志远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攫住。没电了！线索断了！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满格。他立刻打开热点功能，将名称和密码设置得和他家里的wiFi一模一样。然后，他迅速从电视柜抽屉里翻找出平板的充电线——感谢现代电子产品的接口统一——颤抖着将充电线一端插在平板上，另一端……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客厅，最终，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决绝，将充电线的USb插头，狠狠插进了轮椅上父亲盖着毯子的腿边——那个为电动轮椅蓄电池充电预留的接口上！

电流的微光在接口处一闪。平板屏幕上的红色电量图标开始闪烁，缓慢地、艰难地……增长着百分比的数字。1%…2%…3%……如同父亲那正在被冰线吞噬的、微弱的生命之火。

秦志远不敢再看父亲的脸。他抱着平板，蜷缩在轮椅旁边的冰冷地砖上，背靠着墙壁，眼睛死死盯着那缓慢爬升的电量数字。每一次百分点的跳动，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那微不可闻的电流声。黑暗中，父亲膝盖上那片曾经滴落冻结血珠的位置，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平板的电量终于艰难地爬升到了5%。秦志远立刻按下开机键。

熟悉的系统启动界面亮起，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迫不及待地解锁屏幕，无视所有提示，直接点开了浏览器历史记录——万幸，刚才搜索的页面缓存还在！

他再次看到了那篇关于“深瞳计划”暂停的旧闻，目光死死钉在那句致命的引用上：“……捕捉来自地壳深处的、如同尘世巨蟒耶梦加得在深眠中发出的‘尘世的低语’……其低频波动穿透岩层，甚至能干扰精密电子设备……”

“尘世的低语”……“耶梦加得”……秦志远咀嚼着这些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他退出页面，手指在搜索框里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输入了新的关键词：“深瞳计划 秦观山”。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加载圈转动……然后，跳出的结果却是一片空白。只有几条无关的链接，和一些关于“深瞳”其他含义的百科。

没有！官方记录里，根本没有父亲的名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难道他猜错了？父亲与那个计划无关？那为何“尘世的低语”会呼唤他？为何他体内会有这恐怖的寒源印记？

不！不可能！那呼唤的名字，那试图通过父亲眼睛“开门”的意志，绝非偶然！官方在掩盖！他们在清除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

秦志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清空搜索框，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敲入了一长串字符：“深瞳计划 site:pastebin. oR site:archive oR site:darkwebforum（深网论坛）”。他在试图寻找那些被删除的、被遗忘的、或者隐藏在互联网最阴暗角落的碎片！

这一次，搜索变得极其缓慢，如同在泥沼中跋涉。平板电脑的处理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光在黑暗中幽幽闪烁，映着他布满血丝、扭曲而执着的脸。电量在缓慢消耗：4%…3%…

就在电量即将跌回3%的临界点时，一个极其不起眼、甚至没有标题的链接，在搜索结果最下方跳了出来。它来自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个人博客存档页面，发布时间标注为“深瞳计划”启动之初。

秦志远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用尽全身力气点开链接。

页面加载异常缓慢，充满了乱码和破损的图片占位符。文字断断续续，排版混乱不堪，显然是当年某个边缘参与者的私人记录，侥幸逃过了彻底的清洗：

“……代号‘深瞳’，b7-03号监听阵列今日初步激活……目标深度……难以想象……设备刚开机，实验室温度骤降了7度！妈的，穿了三层保暖内衣还是冻得哆嗦……老刘的眼镜直接蒙上了一层白霜……”

“……捕捉到第一段有效低频信号！强度微弱，但特征明显……分析组那帮书呆子都疯了……说这波形前所未有……像……像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鼾声？扯淡！不过……那声音……听着确实让人心里发毛……（后面几行文字被大量乱码覆盖）”

“……今天轮到我下井维护b7-03的传感节点……那鬼地方……深入地底……阴冷得骨头缝都疼……防护服里全是冷汗……感觉……感觉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此处有大段删除痕迹）……上来后，总觉得耳朵里还有那种低频的嗡嗡声……洗了好几遍澡都去不掉……老秦说他也一样……（‘老秦’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个被涂抹掉的姓氏，但隐约能看出是‘观’字的半边！）”

“……‘深瞳’核心组名单确定了……妈的，没我……不过老秦（秦观山？）那家伙居然在！他以前不是搞地质的，是……（后面关键信息被彻底删除，只剩一片空白）……听说他们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还有……强制性的……‘健康观察期’？……神神秘秘……”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全是无法解析的乱码。

秦志远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涂抹掉一半、却顽强残留着“观”字痕迹的名字，还有后面那括号里他亲手敲下的“秦观山”三个字！

老秦……秦观山！

父亲！他参与了！他不仅参与了那个该死的“深瞳计划”，他还进入了核心组！他深入过那个监听“尘世低语”的地底深渊！他签了最高保密协议，经历了所谓的“健康观察期”！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十年前！他体内潜伏的寒源……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冰线……那试图冻结眼睑、打开“窥隙之门”的力量……根源就在这里！是几十年前那次深入“耶梦加得”耳畔的行动，在他生命里埋下的诅咒！那“尘世的低语”，早已在他体内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健康观察期”……秦志远咀嚼着这个词，联想到父亲这几十年来异常畏寒、身体总带着一种莫名凉意的体质，联想到他晚年愈发沉默、眼神深处偶尔闪过的、如同凝望深渊的恍惚……一切都有了答案！那根本不是衰老！是潜伏的“低语”在缓慢侵蚀！

而昨晚，那“巨蟒”在深眠中再次躁动，“低语”变得活跃。于是，这沉寂了几十年的印记被彻底激活了！如同一个冰冷的信标被点亮！它在呼唤源头！它在回应源头！它要打开“门”，让那沉睡的意志，通过父亲这面被它标记过的“镜子”，真正地……降临？或者……窥视？

“镜勿蒙尘……”秦志远看着屏幕上那残缺的记录，又看向黑暗中父亲那散发着微光的冰晶眼睑。父亲是在用生命最后的力气警告他！警告他这面“镜子”已被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