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12章 冰线

“福寿绵长”四个烫金大字，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近乎讽刺的、油腻的光泽。秦志远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蛋糕盒，感觉不到丝毫喜庆的分量，只有一股阴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从精美的包装纸下丝丝缕缕地透出来，缠绕着他的手臂，钻进他的骨头缝里。掌心那道“镜”字残痕，在寒意侵袭下，尖锐的刺痛感一阵紧似一阵，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反复戳刺，提醒着他这绝非幻觉。

他僵立在客厅中央，像一座被冰封的雕像。怀里的盒子不再是一个礼物，而是一个不祥的、散发着寒气的潘多拉魔盒。王伯那句“铁锈混着冰库的冷气”的疑惑，此刻如同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神经末梢。邻居都嗅到了……这弥漫在屋子里的死亡与异变的气息，已经无法被门窗彻底隔绝。

“爸爸……”沙发上的晓晓发出微弱如幼猫般的呼唤，小脸依旧惨白，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恐，目光怯生生地落在那刺眼的蛋糕盒上，仿佛那里面藏着刚才让她魂飞魄散的绿光和冰冷的声音。

陈姐紧紧搂着晓晓，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轮椅上无声无息的老人。她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那个迅速冷却的暖水袋一起流失殆尽了。

秦志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他不敢再看女儿惊惧的眼睛，更不敢将视线投向父亲——投向那太阳穴下，那条淡青色、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的冰线。它已经越过了眉骨隆起的最后屏障，前端那抹令人心悸的冰色，距离父亲紧闭的、浑浊的左眼睑，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肤的阻隔！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线所过之处的皮肤，正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仿佛连空气都要被冻结。

“陈姐，”秦志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把晓晓……抱回她房间，哄她……睡一会儿。”他必须支开女儿，不能让晓晓亲眼目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更可怕的事情。

陈姐如梦初醒，连忙点头，费力地抱起轻飘飘却像块寒冰般的晓晓，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儿童房。关门声轻微地响起，隔绝了客厅的一部分冰冷和绝望，却又将更大的寂静和恐怖留给了秦志远和轮椅上的父亲。

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死寂如同实质的冰水，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窗外的城市灯火，隔着厚厚的玻璃，显得遥远而虚假。茶几上，平板屏幕上的“26”依旧鲜红刺目，像一个冷酷的倒计时器。

秦志远抱着那个冰冷的蛋糕盒，如同抱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一步步，沉重地挪到轮椅前。他不敢靠得太近，父亲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非人间的寒意，让他血液都要凝固。他最终将盒子放在了轮椅旁边的矮几上，那“福寿绵长”的金字正对着秦观山毫无知觉的侧脸，构成一幅荒诞而残酷的画面。

放下盒子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父亲的脸。就是这一瞥——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猛地收缩！

那条淡青色的冰线！它……它停下了！就在距离下眼睑边缘不到一毫米的地方，极其突兀地、静止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阻挡。然而，更让秦志远魂飞魄散的是，在父亲紧闭的左眼睑边缘，那松弛、布满褶皱的皮肤上，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凝结出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灰白色的冰晶！

那冰晶细小得如同初冬清晨草叶上的霜花，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寒意！它们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沿着眼睑的轮廓，向下蔓延！仿佛那冰线虽被暂时阻隔，其携带的恐怖寒力，却已开始强行渗透，试图从外部冻结这扇通往灵魂的窗户！

“爸……”秦志远失声低唤，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他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拂去那层不祥的冰晶，指尖却在距离父亲皮肤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一股更加强烈的、几乎能冻结灵魂的寒意逼得猛地缩回！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猛地从他放在矮几上的手机里传来！不是来电铃声，也不是短信提示，而是一种……一种仿佛金属薄片在极寒中高速震颤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蜂鸣！这声音短促、尖锐，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客厅的死寂！

秦志远浑身剧震，猛地扭头看向手机！

屏幕是黑的！没有任何来电或信息的显示！但那诡异的蜂鸣声，却真真切切地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冰冷的余韵！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就在蜂鸣响起的同一刹那，矮几上那个“福寿绵长”的蛋糕盒，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包装盒上喜庆的红色绸带，也跟着无风自动般地、极其诡异地……飘拂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秦志远全身！他猛地看向父亲！

秦观山那紧闭的左眼睑边缘，那层刚刚凝结的灰白色冰晶，似乎……在刚才那诡异的蜂鸣和震动中，又向下蔓延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而那静止的冰线前端，颜色似乎也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幽深，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死死抵在最后的屏障上！

手机……蛋糕盒……冰线……冰晶……

它们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冰冷的、无形的链接！刚才那诡异的蜂鸣，是信号？是某种冰冷的共鸣？是那个未知的寒源，在尝试突破？在尝试……唤醒？或者……在尝试“连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让秦志远几乎无法站立。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他死死地盯着父亲紧闭的左眼，盯着那边缘蔓延的冰晶，盯着那抵死的冰线。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冰船般，狠狠撞开他混乱的思绪：

那冰线……那寒源……它真正想要的，不是杀死这具残破的躯体……它想要的……是这双眼睛！它想刺穿这层薄薄的眼睑，强行打开这扇窗！它要……它要“看”！或者……它要让这双沉寂百年的眼睛，去“看”某个它指定的、来自冰冷深渊的景象！

“镜勿蒙尘……”秦志远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父亲用生命刻下的箴言，此刻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插入这恐怖的谜团。镜……是眼睛吗？心悬明镜，是要看清什么？勿蒙尘……是警告他，不要被什么遮蔽？还是……在绝望地祈求，不要被这恐怖的冰寒之力所“玷污”、所“覆盖”？

混乱的思绪如同冰冷的乱麻，将他紧紧缠绕。他该怎么办？砸碎那个诡异的蛋糕盒？摔烂那部可能被未知信号侵入的手机？可这样做，会不会反而激怒了那潜伏在父亲体内的寒源，加速那冰晶的蔓延和冰线的突破？

他如同困兽，在冰冷的绝望中徒劳地挣扎。目光在父亲濒死的面孔、那冰冷的蛋糕盒、那沉默却可能潜藏恐怖信号的手机之间来回逡巡。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左掌心——落在了那道由父亲冰冷指尖刻下的、此刻正传来阵阵冰刺般剧痛的“镜”字残痕上。

那残痕的边缘，在惨白的灯光下，似乎也隐隐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青白色光泽。仿佛在与父亲眼睑边缘的冰晶，与那抵死的冰线，进行着某种无声的、冰冷的呼应。

就在这时，儿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陈姐探出半个身子，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先生……晓晓……晓晓她不肯睡……她一直说……说……”

“说什么？”秦志远猛地转头，声音沙哑急切。

陈姐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她说……她听见那个‘冰箱里的声音’……又在叫太爷爷的名字……还说……还说……”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说……那声音在说……‘开门’……”

“开门？！”秦志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锤狠狠击中！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

开什么门？！

是开这扇紧闭的、被冰晶侵蚀的眼睑之门吗？！

他猛地扭头，再次死死盯向父亲紧闭的左眼！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真切！在那层缓慢蔓延的灰白色冰晶覆盖下，父亲那紧闭的眼睑……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微小得如同幻觉！但那绝不是风吹睫毛的摇曳，更像是一种……一种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强行顶动的、极其艰难的……挣扎！

冰线在前方抵死，冰晶在外部冻结，寒源在内部咆哮……而那扇门，那扇通往灵魂深处、此刻却被恐怖力量觊觎的门扉，正在这内外交攻的冰冷重压下，发出无声的、濒临破碎的呻吟！

秦志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僵硬，血液仿佛都已冻结。他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层灰白色的冰晶，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一点点地，蚕食着父亲眼睑上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温度与血色。那根淡青色的冰线，前端幽光更盛，如同淬毒的针尖，抵在最后的壁垒上，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那“门”被彻底冻结、脆化，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刻。

晓晓那带着哭腔的“开门”二字，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在这冰冷死寂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镜，已蒙霜雪。门，将启未启。那门后，是父亲残存的魂灵，还是……某个来自冰冷深渊的、不可名状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