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25章 钢铁囚笼的哀鸣

冰冷的凯夫拉维克机场，此刻已沦为地狱的延伸。银翼711庞大的机体在寒风中剧烈颤抖，两台GE90引擎的咆哮不再是工业力量的象征，而是垂死巨兽绝望的嘶吼。这嘶吼撕裂了寒夜，也撕裂了停机坪上每一个活物的神经。

驾驶舱内，李哲的双手死死攥着操纵杆和推力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汗水浸透了他的飞行制服，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每一次引擎的轰鸣都像重锤砸在他的胸口，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移位。他透过布满冰霜和污渍的风挡玻璃，看到的不是跑道灯光，而是一片扭曲的、由疯狂和痛苦构成的炼狱。

停机坪边缘，那些被“感染”的乘客——不，现在只能称之为“它们”——在引擎毁灭性的声浪中痛苦地翻滚、抽搐。暗红的粘稠液体从它们的眼耳口鼻中不断涌出，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蜿蜒流淌，如同地狱的溪流。它们发出非人的、撕心裂肺的尖啸，这尖啸与引擎的咆哮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逼疯任何正常人的恐怖交响。

然而，更让李哲感到彻骨冰寒的，是它们的眼睛。

那些浑浊的、闪烁着暗红光泽的眼珠，此刻正死死地、齐刷刷地钉在银翼711的机身上！痛苦没有让它们退缩，反而像淬火的毒药，将那份疯狂和毁灭的**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集中！它们不再无差别地攻击，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恶意，都如同实质的火焰，聚焦在这架发出巨大噪音的钢铁囚笼上！

“它们在…盯着我们…” 李哲的声音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那不是野兽的注视，那是…一种带着冰冷智慧的、纯粹的、要将你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的恶意！

“李机长！它们…它们好像…在适应！” 通讯器里传来地面安保队长带着哭腔的嘶吼，背景是更加疯狂的撞击声和同伴的惨叫。“防线…快顶不住了！它们…它们不怕死了！只想冲过来！”

李哲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引擎的轰鸣是屏障，也是灯塔。它暂时压制了这些怪物，却也像在滚油中泼入了冷水，彻底激怒了它们，并将这架飞机标记为唯一必须摧毁的目标！他毫不怀疑，一旦声浪的压制出现一丝缝隙，或者这些怪物找到某种方式突破那无形的音波之墙，它们会像食人鱼群一样，用牙齿、用指甲、用身体，疯狂地撕咬、撞击这架飞机的每一寸外壳，直到将它彻底拆解，将里面的人拖出来…撕碎！

他必须做出选择。立刻！每一秒的犹豫，都可能是致命的。

启动滑行？巨大的引擎轰鸣和移动的钢铁之躯，或许能进一步震慑、甚至冲散一部分怪物，为地面残存的安保人员争取到一丝逃生的缝隙。但代价呢？这架散发着“邪门”气息（李哲已经无法用科学去解释Nd屏幕上那幽蓝的光晕和周围信号的同步波动）的飞机会驶向何方？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移动的仇恨磁石！滑行过程中，一旦速度不够快，或者被什么东西卡住…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滑行意味着更大的噪音，更强烈的“挑衅”，可能会吸引更远处黑暗中潜藏的、尚未被惊动的“东西”！

关闭引擎？这个念头让李哲浑身一颤。失去这唯一的声波屏障，那些在声浪中扭曲挣扎、眼中红芒却越来越盛的怪物，会瞬间淹没已经摇摇欲坠的防线，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上停机坪，扑向这架沉默的飞机…驾驶舱的防弹玻璃能挡住子弹，但能挡住多少具不顾一切、用头骨和血肉之躯疯狂撞击的“人”？舱门呢？起落架舱呢？任何一个薄弱点被突破…里面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将成为瓮中之鳖，面对的是比死亡更恐怖的结局——被那些曾经的同机乘客，活生生地撕碎、吞噬！

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顺着李哲的鬓角和脊椎不断滑落。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部翻江倒海。作为机长，他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处理过无数紧急情况，但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人类经验的范畴！这不是机械故障，不是恶劣天气，这是…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来自深渊的恶意！

“机长！客舱…客舱有情况！” 一个带着极度惊恐的女声突然在内部通讯频道炸响，是乘务长林薇！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后舱…后舱那些没被感染的乘客…他们…他们不对劲了！”

李哲的心猛地一抽！“怎么回事？说清楚！”

“哭…好多人都在哭…不是害怕的哭…是那种…那种绝望的、空洞的哭…像…像丢了魂！” 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还有…还有人在用头撞墙壁！咚咚咚的…好响！拉都拉不住！还有…还有几个…他们…他们在笑！那种…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眼睛…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机长…我…我好怕！客舱里…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林薇的描述如同一盆冰水，将李哲从头浇到脚。客舱！那个相对封闭、拥挤、充满了惊魂未定普通人的空间！引擎的轰鸣和外面地狱般的景象，像无形的重压，正在碾碎那些幸存者最后的精神防线！绝望、歇斯底里、自残、出现幻觉…这是大规模精神崩溃的前兆！一旦恐慌在密闭空间内彻底爆发，后果不堪设想！踩踏、相互攻击…甚至可能有人试图强行打开舱门或应急出口！

“稳住他们！林薇！用广播！安抚！告诉他们我们正在想办法！给他们希望！任何希望！” 李哲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因焦急而嘶哑。他知道这很苍白，但在绝境中，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住。“让还能保持冷静的乘客帮忙！把情绪失控的人隔开！必要时…必要时可以使用镇静剂！我授权！”

“是…是！机长！” 林薇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坚定。

挂断通讯，李哲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前有狼，后有虎。外面是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怪物群；里面是濒临崩溃、随时可能自毁的乘客。而他，被困在这小小的驾驶舱里，手握看似强大的力量（引擎），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再次看向Nd屏幕。那圈包裹着飞机符号的幽蓝光晕，依旧在以那种缓慢、诡异、如同垂死病人呼吸般的频率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像在嘲笑着他的无助。这到底是什么？是裂谷那边“门”的余波？是苏航最后那一击残留的“毒药”？还是…这架飞机本身，在经历了布加勒斯特的灾难和冰岛的邪门事件后，已经变成了某种…不祥的载体？

“苏航…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哲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苦涩和迷茫。他多希望那个总是能创造奇迹的搭档此刻就在身边。但裂谷方向死寂一片，通讯频道里只有沙沙的噪音。苏航…还活着吗？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疯狂力道的撞击声，猛地从驾驶舱门的方向传来！不是来自外面停机坪，而是…来自客舱通往驾驶舱的那道坚固的合金门！

李哲和副驾驶座位上的年轻飞行员（临时顶替苏航的）同时惊得跳了起来！

“谁？！” 李哲厉声喝问，手已经本能地摸向了腰间的电击枪（非致命，机组配备用于应对劫机等极端情况）。

没有回答。只有更加疯狂、更加密集的撞击！砰！砰！砰！砰！合金门板在巨大的力量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密封条都在剧烈震动！门上的观察窗（防弹，单向）外，一张扭曲变形的脸猛地贴了上来！是那个在布加勒斯特事件后一直沉默寡言、眼神阴郁的商人！此刻，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白上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空洞而狂热的暗红光芒！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带着涎水的狞笑，额头因为疯狂的撞击而一片青紫，甚至渗出了血迹！他死死地“盯”着门内，仿佛能透过单向玻璃看到李哲，然后用头，用肩膀，用整个身体，不顾一切地、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向坚固的舱门！

“开门！开门！让我进去！它在叫我！它在驾驶舱里！我听到了！它在叫我！” 商人嘶哑、癫狂的吼叫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如同恶鬼的呓语，狠狠刺入李哲的耳膜！

“它？它在驾驶舱里？” 年轻的副驾驶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恐地环顾着狭小的驾驶舱，仿佛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恐怖存在正潜伏在仪表盘的阴影里。

李哲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客舱里的精神污染…已经蔓延到能影响人产生定向幻觉和攻击性了？而且目标直指驾驶舱？这个“它”…是指什么？是指Nd屏幕上那个幽蓝的光晕？还是…裂谷那边的东西，其影响已经能穿透空间，直接作用于飞机内部脆弱的人心？

砰！砰！砰！撞击还在继续！合金门板中央，一个微小的、但清晰可见的凹陷正在形成！门外，商人的嘶吼声中开始夹杂着其他几个同样癫狂的声音，他们在附和，在咆哮，在用自己的身体加入撞击的行列！坚固的舱门在持续不断的、疯狂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机长！门…门要顶不住了！” 副驾驶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缩在座椅里瑟瑟发抖。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哲。外面是步步紧逼的怪物，里面是疯狂撞击舱门的“自己人”，客舱濒临崩溃，而他自己…孤立无援。所有退路似乎都被堵死。引擎的轰鸣此刻听起来不再像屏障，反而像为这架钢铁囚笼敲响的丧钟！

他猛地看向引擎推力杆。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将推力推到最大！不是滑行，而是…强行起飞！用这架伤痕累累、状态不明的飞机，载着满舱的绝望和疯狂，冲向未知的夜空！这无异于自杀！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但留在这里…只有被撕碎，或者被同化成外面那些怪物的下场！

“不…不能…” 李哲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诱人却致命的疯狂念头。强行起飞，不仅自己必死无疑，客舱里那些尚未完全崩溃的乘客，也绝无生还可能！他不能为了渺茫的、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拉着所有人一起坠入地狱！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异变再生！

嗡——！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耳膜的电子蜂鸣，猛地从驾驶舱的中央告警面板上炸响！同时，主飞行显示器（pFd）和导航显示器（Nd）的屏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瞬间…黑屏了！

紧接着，引擎的咆哮声…变了！

那持续不断的、稳定的轰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猛地一滞！随即变成了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如同垂死病人喘息般的嘶鸣！1号引擎的排气温度（EGt）指示瞬间飙升至危险红线，发出刺目的红光和更加尖锐的警报声！2号引擎的推力读数则在疯狂地跳动、衰减！

“引擎故障！双发…双发严重喘振！推力丧失！” 年轻的副驾驶看着瞬间被红色警告灯淹没的仪表盘，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李哲的大脑一片空白。最后的屏障…也要消失了？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失去了引擎那毁灭性的声浪压制，停机坪边缘，那些原本在痛苦翻滚、抽搐的“感染者”们，动作猛地一僵。它们缓缓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从地上爬了起来。暗红的液体依旧挂在脸上，但眼中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带着毁灭快意的暗红光芒。它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数百双眼睛，如同地狱的探照灯，再次死死地锁定了这架突然“安静”下来的银翼711。

引擎的嘶鸣越来越微弱，如同巨兽临终的呜咽。驾驶舱内，只有刺耳的警报声和门外越来越疯狂、越来越近的撞击声在回荡。黑暗，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从四面八方，彻底淹没了这架钢铁囚笼。李哲的手，无力地从推力杆上滑落。他最后看到的，是Nd屏幕在彻底黑屏前，那圈幽蓝光晕最后一次、异常明亮的闪烁，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