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9章 冰雾航线与遗忘灯塔（上）

序：

苏航驾驶的航班飞向冰岛凯夫拉维克，

机舱内弥漫着百年孤独式的荒诞气息，

仪表盘突然闪烁17世纪捕鲸船的幽灵影像，

而塔台通讯里传来百年前沉船船长的呼救声。

当他紧急降落时，

发现整个机场工作人员都声称昨天见过他，

并递给他一封泛黄的、署名是他自己的百年前信件。

正：

冰岛，凯夫拉维克国际机场。清晨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晶，抽打在航站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幽灵在低语。停机坪上，一架银翼航空的cRJ-700支线客机，尾翼上熟悉的银色飞翼标志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正安静地等待着它的机长。

苏航穿着笔挺的机长制服，深蓝色的布料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上的四道金杠在廊桥的灯光下反射出沉稳的光泽。他提着飞行箱，步伐稳定地穿过空旷的候机楼。距离“深潜者”平台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身体上的伤口早已愈合，虎口崩裂的疤痕也已淡去，但某些东西，如同深埋地下的古老树根，盘踞在意识的幽暗角落，从未真正消失。那份报告——关于“凤凰”能量场、关于布兰德的献祭、关于父亲意识碎片传递的“频率错位”——最终被盖上了“绝密”与“非自然现象研究（待评估）”的印章，锁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档案库。真相被掩埋，生活被强行按下了“正常”的播放键。他回到了驾驶舱，这个他曾经最熟悉、最能掌控的方寸之地。然而，每一次握住操纵杆，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都仿佛带着一丝来自那片幽蓝虚空的、难以言喻的震颤。

“机长，早。”副驾驶是个年轻的金发小伙，叫埃里克，冰岛本地人，脸上带着北欧人特有的腼腆和认真，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位经历过“神秘事件”（公司内部语焉不详的传闻）的资深机长的敬畏。机械师老赵这次没有跟来，他留在了总部，据说正和宥好一起，利用那场灾难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凤凰”频率碎片，尝试逆向解析一些东西，试图为苏林机长寻找渺茫的归途。苏航对此不置可否，那希望如同极地的极光，美丽却遥不可及。

“早，埃里克。”苏航点点头，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他坐进左座，熟练地系好安全带，戴上耳机。熟悉的驾驶舱环境——密密麻麻的仪表盘、闪烁的指示灯、皮革和航空燃油混合的淡淡气味——包裹着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份属于机长的、绝对的冷静与掌控感重新灌注全身。例行检查单在两人清晰的口令和确认声中逐项完成。舱门关闭，引擎启动，低沉的轰鸣声在机体内部共振，带来一种踏实的、属于现实世界的脉动。

“银翼航空711，请求推出，停机位b7，目的地凯夫拉维克。”苏航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清晰而专业地传向塔台。

“银翼711，允许推出，跑道01，风向290，风速15节，阵风20节。注意低空风切变报告。”塔台管制的回复带着冰岛口音特有的冷冽质感。

飞机在牵引车的推动下缓缓离开廊桥，滑入被薄薄一层新雪覆盖的滑行道。灰白色的天空低垂，远处的雪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整个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层巨大的、冰冷的磨砂玻璃后面。冰岛，这片漂浮在北大西洋上的孤岛，以其火山、冰川和极光闻名，也以其变幻莫测、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天气让飞行员敬畏。今天的目的地凯夫拉维克，位于冰岛西南角，靠近雷克雅未克，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航空枢纽，也是冰岛国际机场的所在地。然而，苏航此行的目的地并非这座现代化的机场，而是位于冰岛西北部、深入北极圈边缘、一个代号为“哨站”（outpost）的极其偏远的小型军用\/科研机场。那里是银翼航空承接的一项特殊合同——为某个国际联合冰川研究项目提供定期的物资和人员运输。航线将穿越冰岛内陆广袤的无人冰原和峡湾，最终降落在世界边缘般的荒凉之地。这趟飞行，本身就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感。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引擎的咆哮声达到顶峰，然后轻盈地抬头，刺破冰冷的空气，冲入那片灰白。舷窗外，雷克雅未克色彩斑斓的屋顶迅速缩小，很快被无边无际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黑色火山岩荒原所取代。单调，苍凉，亘古不变。机舱内很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和气流掠过机身的嘶嘶声。乘客不多，大多是裹着厚厚羽绒服、表情严肃的研究员和工程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看书，或假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

苏航设定好自动驾驶，将主要精力放在监控仪表和导航信息上。航路清晰，天气雷达显示前方有大片稳定的层云，但并无剧烈对流迹象。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然而，随着飞机深入内陆，舷窗外的景象变得更加单调和压抑。巨大的冰川如同凝固的白色河流，在黑色的山峦间蜿蜒；裸露的火山岩地面呈现出焦炭般的色泽，被冰雪分割成无数破碎的几何图案。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荒芜。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爬上苏航的心头。并非徽章的震颤（那枚银翼徽章在“深潜者”事件后彻底失去了活性，变成了一块冰冷的金属），而是一种……氛围的异样。机舱内那种凝滞的沉默，似乎开始发酵，酝酿出一种近乎荒诞的凝滞感。他瞥了一眼客舱监控屏幕。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对着舷窗外一成不变的雪原，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折叠着一张锡纸，叠成一只又一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鸟，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们一只只捏扁。他旁边的年轻女研究员，则对着自己平板电脑黑掉的屏幕，用一种极其轻柔、近乎梦呓的声音，反复哼唱着一首没有歌词、调子古怪又异常熟悉的摇篮曲。那旋律……苏航皱紧眉头，心脏猛地一跳——像极了布兰德在“深潜者”平台上，意识被抽离前，喉咙里发出的、不成调的绝望嘶气声的变调！埃里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低声咕哝了一句：“这鬼地方飞久了，人都会变得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