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2章 第200次航班的阴影

驾驶舱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布兰德那嘶哑绝望的尾音——“它要来了！” 苏航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三万英尺高空稀薄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刺痛。父亲苏林那张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脸，与布兰德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在他脑中疯狂地交织、撕扯。不是意外……那个外国人颤抖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了苏航试图用“意外”来麻痹自己的心锁。

“机长？”副驾驶任维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他转过头，看着苏航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那位乘客……他说了什么？您还好吗？”

苏航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冰层般的冷静重新覆盖了眼底的惊涛。他坐回机长座椅，安全带勒紧身体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定。“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乘客，声称看到了……一些不存在的威胁。”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职业性的疏离，“继续监控飞行状态，维林。尤其是……气象雷达和空间定位系统。”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任维林眼中疑虑未消，但还是立刻应道：“明白，机长。”他迅速调出相关数据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

苏航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舷窗外。太平洋的夜，死寂得令人心慌。月光惨白，无力地泼洒在下方凝固的灰白云海上，勾勒出无数奇形怪状的阴影。布兰德嘶吼的“空间褶皱”、“磁场异常”、“吞噬”……这些词语如同毒蛇，在他脑中嘶嘶作响。他下意识地摸向制服内侧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件——不是那块青铜罗盘，而是一枚小小的、边缘磨损的银质徽章，上面刻着一架翱翔的飞机轮廓。这是父亲苏林获得机长资格时，母亲送给他的礼物。在父亲昏迷后，它和那块罗盘一起，成了苏航贴身携带的遗物。徽章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父亲最后那声惊骇欲绝的“影子！巨大的影子！”，仿佛就在这狭小的驾驶舱内回荡。

“机长，”任维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气象雷达显示前方约一百海里处，出现一片……非常微弱的、不规则的信号扰动区。范围不大，强度很低，但……形态很奇怪，不像常规的积雨云团。空间定位系统……暂时没有明显异常报告。”

来了！苏航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看向雷达屏幕。果然，在代表他们航线的绿色光点前方，一片极其淡薄、边缘模糊的、如同水渍晕染开的浅红色区域，正静静地悬浮在代表空域的网格线上。它没有积雨云团那种狂暴的血红核心和清晰的边界，更像是一团……被随意涂抹上去的、带着不祥意味的污迹。布兰德的警告，雷达上这诡异的“污迹”，还有父亲昏迷前那声绝望的呼喊……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无形的线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记录坐标，持续密切监控该区域所有参数变化，包括……任何细微的磁场读数波动。”苏航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通知乘务组，做好应对可能颠簸的准备，但……暂时不要惊动乘客。”他必须亲眼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收到！”任维林立刻执行指令，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同时接通了与客舱的通讯。

苏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波音787庞大的机体在自动驾驶仪的操控下，依旧平稳地刺破夜空，朝着那片雷达上的“污迹”区域，也是布兰德口中“它”可能出现的空域，义无反顾地飞去。机舱内，广播里传来宥好那清泠悦耳、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可能遭遇气流。她的声音透过舱门传来，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驾驶舱内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雷达屏幕上，那片浅红色的“污迹”区域越来越近。高度计、空速表、航向指示……所有主要飞行参数依旧稳定得如同教科书。然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无声地漫过驾驶舱的每一个角落。

苏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银质徽章，冰冷的金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热。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在风挡玻璃外那片看似毫无异样的夜空。

五十海里……三十海里……十海里……

就在飞机即将进入那片雷达“污迹”区域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机身厚重的隔音层！整个驾驶舱，连同座椅、控制台、甚至空气本身，都随之猛地一抖！那不是气流颠簸带来的晃动，更像是……整片空间本身在痛苦地呻吟！

“怎么回事？！”任维林失声惊呼，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操纵杆，眼睛惊恐地扫过剧烈跳动的仪表盘。高度计、空速表、航向指示……所有的指针都在疯狂地左右摇摆，如同失控的钟摆！自动驾驶仪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告警蜂鸣！

“自动驾驶仪失效！姿态失控！”任维林的声音带着变调。

“手动接管！保持镇定！”苏航低吼一声，双手瞬间握紧了自己的操纵杆，肌肉贲张，用尽全力对抗着那股无形的、试图将飞机撕扯向未知方向的巨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主飞行显示器（pFd），上面代表飞机姿态的蓝色小飞机图标，正像喝醉了酒一样疯狂地旋转、俯仰！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瞬间，苏航眼角的余光猛地瞥向右侧的风挡玻璃！

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

冰冷的、巨大的弧形玻璃外，不再是深邃的夜空和死寂的云海。一张巨大无比、扭曲变形的人脸，正紧紧地、无声地贴附在玻璃之上！那张脸……那张脸的五官模糊不清，像是隔着浑浊的毛玻璃，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拉伸、揉捏过，呈现出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怪诞感。但最让苏航魂飞魄散的是——那模糊轮廓的眉眼之间，那扭曲的线条组合……竟与他无数次在照片上凝视的、此刻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苏林，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心动魄的相似！

“影……子……”苏航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父亲昏迷前那绝望的嘶吼，此刻化作了眼前这具象的、贴面而来的巨大恐怖！

那张巨大而扭曲的“脸”紧贴在风挡玻璃上，模糊的五官在冰冷的玻璃表面缓缓地、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努力凝聚成一个清晰的形象，又像是在嘲弄着舱内渺小人类的惊骇。它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正“注视”着苏航。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毒液，穿透厚重的玻璃，瞬间浸透了苏航的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冻得麻木。

“机长！姿态！姿态要失控了！”任维林惊恐的嘶吼在耳边炸响，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他双手死死扳着操纵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主飞行显示器上，那代表飞机姿态的蓝色小飞机图标，正以疯狂的速度旋转、俯冲，如同被卷入了一个无形的、狂暴的漩涡！高度在急剧下降，失速告警灯发出刺目而急促的红光，尖锐的蜂鸣声撕裂着驾驶舱内仅存的理智。

苏航猛地一个激灵，从那张巨大“鬼脸”带来的极致恐惧中挣脱出来一丝清明。父亲的脸！那扭曲的轮廓！一股混杂着愤怒、悲痛和决绝的火焰，瞬间压倒了刺骨的寒意，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维林，让整架飞机的人，成为父亲遭遇的未知恐怖的陪葬！

“收油门！稳住升降舵！对抗俯冲！”苏航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双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肌肉贲张，死死地将操纵杆向后带，同时右脚精准地踩下方向舵踏板，试图抵消那疯狂旋转的偏航力矩。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与一头无形的洪荒巨兽角力，手臂和肩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我在努力！机长！它……力量太大了！”任维林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操纵杆上。

就在两人拼尽全力与失控的飞机搏斗时，驾驶舱门上的通讯灯疯狂闪烁起来，伴随着宥好那竭力保持镇定、却依旧透出惊惶的声音：“驾驶舱！驾驶舱！客舱报告！客舱报告！所有舷窗……所有舷窗外面！有东西！巨大的……影子！在动！乘客极度恐慌！重复，乘客极度恐慌！”

舷窗外也有！苏航的心沉到了谷底。布兰德说的“它”，果然不是幻觉！这恐怖的东西，正在包裹整架飞机！

“宥好！稳住客舱！重复，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客舱！告诉乘客是极端气流！我们正在处理！”苏航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因为用力而沙哑。他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那张紧贴在风挡玻璃上的巨大“鬼脸”。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一些——那模糊扭曲的五官深处，在那两个吞噬光线的黑洞下方，似乎……隐隐约约地，凝固着一个表情。不是狰狞，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无边无际的……痛苦！一种被永恒禁锢、无声呐喊的痛苦！

这个发现，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苏航。父亲……父亲在病床上那毫无生气的脸，与眼前这巨大“鬼脸”上那凝固的痛苦表情，瞬间重叠！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脑中疯长：难道……难道父亲那被医生判定为“精神核心被剥离囚禁”的昏迷状态……他的意识……他的灵魂……就被困在这……这恐怖的“影子”之中？！被困在这片诡异的空域？！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对飞机失控的恐惧。苏航感到一阵眩晕。

“机长！高度！高度快跌破安全线了！”任维林绝望的呼喊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高度计上的数字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下翻滚，失速告警的蜂鸣声已经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尖啸！下方死寂的灰白云海，此刻如同张开了巨口的深渊，等待着吞噬他们。

“拼了！”苏航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不再试图完全对抗那股将飞机向下拖拽的巨力，反而猛地将操纵杆向前一推！

“机长？！”任维林惊骇欲绝。

“俯冲！利用重力加速度！冲出去！”苏航咆哮着，声音在剧烈的颠簸和刺耳的警报中几乎被淹没。他赌了！赌这片诡异的“空间褶皱”或者“磁场异常区”是有边界的！赌这恐怖的“影子”无法完全覆盖整片空域！赌这架钢铁巨鸟的速度和俯冲带来的动能，能让他们像子弹一样，射穿这片粘稠的死亡陷阱！

波音787巨大的机头猛地向下扎去！强烈的过载瞬间将苏航和任维林狠狠压在座椅上，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脚底，眼前阵阵发黑。失重感如同巨锤砸在胸口。风挡玻璃外，那张巨大的、扭曲的“鬼脸”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俯冲惊动，模糊的五官剧烈地波动、拉伸，那两个黑洞般的“眼睛”骤然放大，仿佛要将整架飞机都吸进去！那股冰冷粘稠的恶意，瞬间暴涨了十倍！

飞机如同失控的陨石，朝着下方凝固的灰白云海，疯狂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