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20章 抉择（四）

林默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地上那个廉价的、摔掉了一个扇叶的塑料风车，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处发泄的憋屈堵在胸口。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中……那股该死的甜腻气息似乎又浓了一点？

“哑巴了？”胖女人见他不说话，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泼辣劲儿，“赔钱！五块钱！这风车刚买的！”

林默的拳头在口袋里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依旧沉默。他不想跟这个女人纠缠，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僵硬地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瘪瘪的旧钱包，手指颤抖着，从里面唯一一张有点皱的五元纸币抽了出来，看也没看，直接塞到那胖女人手里。

胖女人一把夺过钱，手指飞快地在纸币上搓了搓，确认是真钞，脸上的刻薄瞬间变成了得意，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拉起还在抽泣的小女孩，骂骂咧咧地挤回了人群里。

林默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他弯腰，近乎麻木地捡起地上那个摔坏的、颜色俗艳的塑料风车。那廉价的塑料片，在他指间微微颤动。

“叮咚——乘坐Kxxx次列车前往黑水河的旅客，请尽快到3号检票口检票上车……”

催促的广播再次响起。

林默捏着那个破风车，像捏着一个烫手的垃圾，只想立刻扔掉。他抬起头，准备把风车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赶紧检票——

他的目光，凝固了。

就在他前方不远处，隔着攒动的人头和行李箱，在3号检票口侧后方，那个巨大的、显示着列车信息的LEd屏幕下方。

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干净的米白色长款羽绒服的身影。

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身影。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亮得惊人！

像燃烧着两团幽暗的、冰冷的火焰！

死死地、穿透了混乱的人群！

精准无比地！

钉在了林默的脸上！

沈薇！！！

嗡——！！！

林默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恐惧如同万丈冰渊，瞬间将他彻底吞噬！他浑身的肌肉瞬间僵硬！捏着破风车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那双眼睛！隔着口罩，林默也能清晰地“看见”她嘴角那抹无声的、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笑意！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残忍的胜利宣告！

“咯吱……”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林默低头。

他手中那个廉价的塑料风车，被他无意识间捏得粉碎。锋利的塑料边缘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肤，渗出一点殷红的血珠。

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恐惧万分之一。

“喂！你到底走不走？检票了！” 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林默像一具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僵硬地、踉跄地向前挪了一步。前面的人已经检票进去了。他颤抖着，将那张沾着油墨红印的、皱巴巴的车票递给检票员。他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那个LEd屏幕的方向。

“快点！” 检票员催促。

林默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过了检票闸机。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像被恶鬼追赶一样，顺着人流的方向，朝着站台上那列灰绿色的、如同钢铁长虫般的火车跑去。

冰冷的铁轨气息混杂着煤灰味扑面而来。

站台上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林默夹在人群中，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被推搡着，挤向那扇敞开的、如同怪物巨口般的车厢门。他手中的车票早已被汗水浸透，捏得不成样子。他只想快点挤进去，把自己塞进那个狭小的座位里，藏起来！

就在他一只脚刚踏上冰冷的车厢踏板，准备用力挤进那充满汗味和泡面气息的狭小空间时——

“林老师。”

一个声音。

极其轻微。

却像淬了冰的毒针。

精准无比地。

穿透了站台上所有的喧嚣。

钻进了林默的耳朵里。

那声音，带着一丝水汽般的湿润。

带着一丝粘稠的亲昵。

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死！如同被瞬间冻成了冰雕！血液停止了流动，心脏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他那只踏上踏板、支撑着身体重量的脚，像被焊死在了冰冷的金属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寸一寸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站台熙攘的人群如同模糊的背景板，虚化退去。

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

站台昏黄、摇曳的灯光下。

沈薇静静地站在那里。

依旧穿着那件干净的米白色长款羽绒服。

口罩已经摘下，随意地塞在口袋里。

露出了那张年轻、精致、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的脸。

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的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寒星，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

满足。

她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如同死人般的惊恐。看着他僵死在车厢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狼狈姿态。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无声的烙印。

一个宣告着“游戏”远未结束、他永远也逃不掉的……

死亡标记。

站台上喧嚣的风，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冰冷地对视中穿过。

林默手中，那个被捏碎的、廉价的塑料风车残骸，“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站台上，摔得粉碎。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个被掐断了声带的哑剧演员。

绿皮火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汽笛。

“呜——”

声音悠长。

穿透了深秋冰冷的夜。

也穿透了林默那早已被冻结成冰的、名为“逃离”的……

最后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