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17章 抉择（一）

房间里死寂得令人窒息。苏晚那句破碎的“骗子”如同最后的冰锥，狠狠扎进林默的心脏，将他钉在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他蜷缩着，脸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那压抑的呜咽声，像濒死野兽在喉咙里翻滚，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有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在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空气里，绝望地回响。

苏晚的身影，逆着走廊冰冷的灯光，单薄得如同纸片。她靠在门框上，脸上早已没了泪水，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空茫。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竭的深井，倒映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和那个蜷缩在地、陌生而肮脏的男人。她看着他颤抖的脊背，看着他那只依旧紧握、指关节泛白的右手——那只刚刚按在另一个少女胸口的手。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在无声地复述那不堪的罪行。那股浓郁的、属于沈薇的甜腻香气，像一个巨大的、粘稠的嘲讽，死死缠绕着她，勒得她无法呼吸。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信任、未来、他们所构筑的那个小小的、温暖的世界……都在那股香气和那只手的罪证面前，彻底崩塌成了冰冷的废墟。

“嗡——嗡——”

墙角的地毯上，那台屏幕碎裂的手机，竟然顽强地、再次发出了沉闷的震动！

那声音，像地狱里传来的丧钟，瞬间刺破了房间里死寂的绝望！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巨大的惊恐让他瞬间停止了颤抖，像一具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他死死低着头，埋在臂弯里的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苏晚也听到了。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移向墙角那个闪烁着微弱幽光的、碎裂的黑色方块。那震动的嗡鸣，带着一种冰冷而执拗的节奏，像毒蛇吐信，钻进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是……她。

那个幽灵。

那个恶魔。

她还不肯放过他。

林默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的脸惨白如鬼，布满冷汗，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绝望的血丝。那双眼睛，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惊恐，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墙角那台震动的手机！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一个能将他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魔鬼！

“不……不要……”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嘴唇哆嗦着，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

嗡……嗡……嗡……

每一声，都像敲在林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瞪大的、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愧疚，只有最原始的、如同被猛兽逼到悬崖边的、濒死的绝望。一股冰冷的、带着彻骨寒意的悲悯，瞬间攫住了她。他完了。他已经被那个女孩彻底摧毁了。无论那张照片是什么，无论那个女孩还想做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都已经被拖入了无边的地狱。而她……她救不了他。她甚至……不想再靠近那片泥沼。

“嗡——嗡——”

震动声陡然变得急促！像是最后的、不耐烦的催命符！

“啊——！！” 林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嘶吼！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巨大的力量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他不再看那台手机，不再看门口死寂的苏晚！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疯狂地盯向门口！盯向门外那片幽深的、仿佛通往地狱的走廊！

“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咆哮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暴怒和被逼到绝境的绝望！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猛地冲了出去！肩膀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

“林默！” 苏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如同自毁般的举动惊得下意识喊了一声，声音干涩而无力。

但林默已经冲进了走廊！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歇斯底里的狂怒，目标明确地、狠狠撞向了旁边那扇紧闭的房门——308！

沈薇的房间！

“砰——！！！”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炸响！薄薄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薇！！！” 林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拳头如同雨点般疯狂地、毫无章法地砸在门板上！“滚出来！滚出来啊！你这个疯子！魔鬼！！”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照片删掉！删掉啊！！”

“出来！！有种你出来！！”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疯狂的咆哮和沉闷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绝望和暴戾！他不再是那个温吞、隐忍的林老师，而是一头被彻底激怒、只想撕碎眼前一切的野兽！恐惧、羞耻、愤怒、被玩弄的暴怒……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通过这疯狂的砸门和嘶吼，彻底爆发出来！

门内，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死寂，比任何回应都更令人心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嘲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解锁声，从308的门内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林默所有疯狂的宣泄！

砸门声，嘶吼声，戛然而止。

走廊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林默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他因为剧烈砸门而微微颤抖的、通红的拳头。

门，被缓缓地、无声地拉开了一条缝隙。

走廊昏暗的光线，艰难地挤进那条缝隙。

缝隙里，露出沈薇的半张脸。

她的头发依旧湿漉漉地披散着，脸上没有任何惊恐，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团幽暗的火焰，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满足和……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穿透门缝，落在了门外如同困兽般喘息的林默身上。

她看着他布满血丝、因为暴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那只砸门砸得通红的拳头……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确认猎物踏入陷阱的、心满意足的欣赏。

她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燃烧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她的胜利，宣告着他的……彻底沦陷。

林默僵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看着门缝里那双眼睛，看着那无声的、冰冷的胜利宣告，刚才那股毁灭一切的疯狂暴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更令人绝望的……冰冷。

完了。

无论他如何疯狂，如何挣扎，他都……逃不掉了。

苏晚站在307的门口，走廊冰冷的灯光映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她看着林默僵硬的背影，看着308门缝里那双燃烧的、如同恶魔般的眼睛，看着这令人窒息的、无声的对峙。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深秋的山岚，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令人心碎又作呕的一幕，拖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走廊尽头、通往外面冰冷夜色的楼梯口走去。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被彻底碾碎的哀伤和无边的……死寂。

走廊里，只剩下林默僵立在308门前的背影。

门缝里，那双燃烧的眼睛依旧无声地注视着他。

像一幅定格在绝望深渊里的……地狱图景。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香气，如同毒雾，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