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8章 进退两难（七）

青岚山的清晨，薄雾如纱，缠绕着苍翠的山峦。鸟鸣清脆，空气里带着草木和露水的清冽气息。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画卷，但当我走出307房间，踏入走廊清冷的空气时，只觉得那薄雾如同冰冷的枷锁，缠绕着四肢百骸，沉重得迈不开步。

度假村的小广场上，学生们已经按班级聚集，喧闹声像沸腾的水。我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目光却像受惊的兔子，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没有。那个白色的身影不在。恐慌的藤蔓瞬间收紧，勒得我几乎窒息。她去哪了？又在酝酿什么？

“林老师早！”几个女生笑着打招呼。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喉咙发紧：“早。”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沈薇呢？怎么没见她？”一个女生随口问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不知道。”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慌乱，“可能…可能还在收拾吧。” 我别开脸，不敢看她们疑惑的眼神，只觉得脸颊滚烫。

就在这时，人群边缘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我猛地转头——

沈薇来了。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运动服，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清晨的慵懒。她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兴奋地扎堆，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精准地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昨晚门外的试探，也不是餐厅里的平静。它像两束经过精密校准的激光，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牢牢地锁定我。没有笑意，没有挑衅，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贪婪的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人声鼎沸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我这个唯一的焦点。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注视的那半边脸，火辣辣地烧起来。我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被动地承受着那两道目光的“洗礼”。那目光里蕴含的强烈存在感和……无声的占有欲，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侵略性。她甚至不需要靠近，仅仅是这样隔着人群的凝视，就足以将我所有的伪装和防线撕得粉碎。

“林老师？”旁边一个老师的声音将我惊醒。

“啊？哦！”我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人…人到齐了吧？准备出发！”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集体活动是定向越野。分组，拿地图，寻找散落在山林中的打卡点。我作为带队老师之一，负责其中一条路线。分组名单发下来，我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没有沈薇的名字！她分在另一组，由另一位老师带队！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我！太好了！至少今天上午，可以暂时摆脱她的“注视”！

然而，这庆幸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当我的小组沿着一条蜿蜒的林间小路深入，刚找到第一个打卡点，正围在一起研究地图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岔路走了出来。

是沈薇。

她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喜”：“呀，林老师！好巧！我们组好像走错路了，地图有点看不懂……” 她手里拿着地图，目光却越过其他学生，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无辜的、求助般的表情。

巧？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巧”？！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让我几乎失语。她竟然……竟然擅自脱离了自己的小组，一路跟了过来！她怎么敢？！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薇同学！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你的带队老师呢？”我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厉。

“王老师他们在后面呢，我走得快了点，看到这边有路标就过来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表情自然得无懈可击，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向我时，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和……得逞的笑意。“林老师，这个点怎么走啊？我们组的地图好像不太对。”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挤开旁边一个学生，凑到了我身边，将她的地图递到我眼前。

一股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混合着汗水和某种清甜香皂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她的手臂几乎贴到了我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皮肤散发出的温热。那温热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你……你离远点！”我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旁边退了一大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撞到身后的树干。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羞耻而变了调，引得其他学生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沈薇脸上的“无辜”表情僵了一下，随即迅速转化为一种带着委屈的、泫然欲泣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林老师……我只是想问个路……” 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哽咽的鼻音。

这变脸的速度和精湛的演技，让我目瞪口呆！其他学生看向我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几分不解和……隐隐的责备。仿佛是我在无理取闹，欺负了一个无助的女学生。

“林老师，要不……帮沈薇看看地图吧？”一个男生小声提议。

我骑虎难下。众目睽睽之下，我无法再强硬地赶她走。巨大的憋屈感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几乎要将我撑爆！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地图……给我。”我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伸出手，刻意避开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

沈薇立刻将地图递了过来，指尖却“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指。那一点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像火星溅在干柴上，瞬间点燃了我心底那片被恐惧和羞耻掩盖的、隐秘的悸动！我猛地缩回手，地图差点掉在地上。

“这里，”我指着地图上一个点，声音干涩，目光死死盯着图纸，不敢看她，“沿着这条小路，往东走大概两百米，就能看到你们组的打卡点。” 我飞快地说完，只想立刻结束这场煎熬。

“谢谢林老师！”沈薇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清甜，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她接过地图，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我面前，微微仰起脸，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在我脸上逡巡，最后，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暗示性地，落在了我的嘴唇上——那个被她强吻留下的、细微的结痂处。

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灼烧着那片皮肤！

我的脸颊瞬间滚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当众剥光的恐慌，让我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

“林老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粘稠的亲昵，“你的嘴唇……好像好多了。” 说完，她甚至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轰——！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我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她怎么敢？！在这么多学生面前！她怎么敢用这种眼神！说这种话！做这种动作！

“你……你……”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击穿的无力感，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沈薇却像完成了什么满意的杰作，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却又带着致命危险的笑容。她不再看我，转身，像一只轻盈的白色蝴蝶，朝着我指的方向，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林老师，你没事吧？脸好红……”有学生关切地问。

“没…没事！”我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太…太热了！继续前进！”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前方走去，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山林依旧葱郁，鸟鸣依旧清脆。但我的心，却像坠入了无底的冰窟。沈薇的“猛攻”不再局限于深夜的骚扰和短信的威胁。她开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阳光下，出现在众人面前，用她精湛的演技和无所顾忌的、带着强烈性暗示的侵略性，一点点撕碎我所有的体面和尊严。

她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优雅而致命，缠绕上来，吐着信子，宣告着她的主权。

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她那带着欣赏和占有欲的目光里，在那句“你的嘴唇……好像好多了”的魔咒中，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道名为“抵抗”的堤坝，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绝望的碎裂声。

动摇，如同黑暗沼泽里翻涌的毒泡，再也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