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33章 灵终（一）

冰冷刺骨的河水已经没过了膝盖，每一次跋涉都像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地下河愤怒的咆哮在崩塌的溶洞中回荡，混合着巨石砸落水面的轰响，如同末日的丧钟。方念桥紧咬着牙关，牙齿咯咯作响，一半是刺骨的寒冷，一半是强行压榨最后一丝体力的颤抖。她一只手死死抓住担架边缘粗糙的绳索，另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零那只冰冷的手。担架上，零的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方念桥的心提到嗓子眼。

“坚持住…零…坚持住…”她无声地呢喃，目光如同焊在了零惨白的脸上。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嘴唇毫无血色，只有胸膛那极其微弱、却如同奇迹般持续着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心口那块紧贴着他皮肤的石碑碎片，幽光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脉动着，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在为他搏动。腹部的枪伤和左臂撕裂的伤口旁，另外几块稍小的碎片也散发着微光，丝丝缕缕的冰冷能量持续注入，维持着那游丝般的生机。

但这生机，脆弱得令人窒息。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水流冲击担架，零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眉头痛苦地蹙起，喉间溢出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在方念桥心上反复切割。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那只被她紧握的手，温度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流失，如同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寒冰。

“不行…这样不行…”林梦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一边艰难地淌水，一边死死盯着担架上的零，“碎片…碎片在维持他的生命体征，但…但也在消耗他！他的体温…降得太快了！失血…内出血…没有手术…没有输血…他撑不了多久的！” 她看着零身下担架缝隙里不断渗出的、被河水稀释却依旧刺目的淡红色，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压垮。

“闭嘴！”“磐石”的厉喝如同鞭子抽在压抑的空气里，他扛着担架的前端，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额角青筋暴起，“撑不住也得撑！找路！快找路！”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疯狂扫视着两侧湿滑陡峭、不断有碎石滚落的岩壁，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缝隙或向上的通道。

“蜂鸟”和“岩芯”在队伍两侧，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混乱的水流和崩塌的烟尘中徒劳地切割着黑暗。“百灵”搀扶着方念桥，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低声用哈尼古语祈祷着。

“前面！右前方！”“刃”突然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绝境中的狂喜，“岩壁！有裂缝！好像…有风！”

众人精神一振！强光手电立刻聚焦过去！只见右侧陡峭的岩壁上，在几块摇摇欲坠的巨石下方，赫然裂开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缝隙！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气流，正带着一丝不同于地下河水的、微凉的、属于外界的气息，从缝隙中吹拂出来！

“是出路！”“磐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快！过去！”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疲惫不堪的身体。队伍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奋力朝着那道狭窄的裂缝跋涉。水位越来越高，水流更加湍急，冰冷的河水冲击着腰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方念桥的心却悬得更高了。裂缝太窄！担架根本无法通过！她看着担架上零毫无知觉的身体，看着那几块维系着他生命的、散发着幽光的碎片，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担架…担架过不去！”林梦也发现了问题，声音带着绝望。

“拆！”“磐石”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刃’！和我一起！把队长背过去！林梦，你负责固定他身上的碎片！绝不能掉！方念桥，‘百灵’，你们先过去探路！”

没有时间犹豫！“刃”和“磐石”立刻放下担架，动作麻利却无比小心地将零沉重的身体扶起。“磐石”半蹲下，让零伏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用绳索迅速固定。“刃”在一旁死死托住零的腰部和双腿。林梦扑上去，双手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护住零心口、腹部和左臂伤口旁那几块冰冷的碎片，用急救绷带和胶带飞快地、一层层地缠绕固定，确保它们紧贴皮肤。

“走！” “磐石”低吼一声，背着零，如同背负着一座随时会崩塌的雪山，艰难地迈开脚步，朝着那道狭窄的裂缝走去。每一步，他脚下的岩石都在呻吟，零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林梦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那些维系生命的碎片脱落。

方念桥和“百灵”率先钻入裂缝。里面比想象的更加狭窄、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上！湿滑的岩壁布满了尖锐的凸起，仅能靠手脚并用攀爬。冰冷的岩壁渗着水，寒气刺骨。

“小心！上面有松动！”“百灵”眼尖，指着上方一块摇摇欲坠的岩石提醒。

方念桥咬紧牙关，手脚并用，指甲在湿滑的岩石上刮出血痕也浑然不觉。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去！为后面的人清理出一条稍微安全点的路！为那个伏在“磐石”背上、生命垂危的人，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息和岩石摩擦的声音。“磐石”背着零，如同蜗牛般艰难地挤进了裂缝。“刃”在后面用力托举，林梦则紧张地护在零身侧，双手始终按在那些碎片固定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和岩壁之间提供一点缓冲。

攀爬！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碎石不断从头顶和身侧滚落，砸在头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零的身体在颠簸中愈发沉重，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方念桥爬在最前面，不时回头，每一次回头，看到零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都让她心如刀绞。

“快了…快到顶了！”“百灵”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希望。

方念桥奋力向上，手指终于摸到了裂缝顶端的边缘！她用力一撑，半个身体探了出去！

一股带着草木气息、微凉的夜风猛地灌入她的口鼻！不再是地下洞穴那令人窒息的腐质和血腥味！是地面！是新鲜的空气！

“出来了！”方念桥几乎要哭出来，用尽力气爬出裂缝，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

“百灵”紧随其后爬出。

“快！拉一把！”“磐石”嘶哑的吼声从下方传来。

方念桥和“百灵”立刻扑到裂缝边缘，伸出手。下方，“磐石”正用肩膀死死顶着零的身体向上托举，“刃”在下面奋力推着零的腿。林梦脸色惨白，双手依旧死死护着零身上的碎片，身体被岩壁刮蹭得满是血痕也毫不在意。

“抓住！”方念桥和“百灵”同时抓住了零冰冷的手臂和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

“呃啊——！”“磐石”发出一声闷哼，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上一顶！

零沉重的身体终于被拖出了裂缝！方念桥和“百灵”力竭地跌坐在地，零的身体也重重地摔在她们身旁的湿地上。

“队长！”“磐石”和“刃”也狼狈地爬了出来，立刻扑到零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