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13章 惊蛰（上）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

方忆山瞳孔骤然收缩，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李云迪更是“霍”地站起身，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波动了一下，苍老的脸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青璇的灵魂…在阴幡里？不可能！老夫亲眼看着她的魂灯熄灭……”

“亲眼所见，未必是实。”宋天然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微弱的灵魂气息溢出，带着属于方青璇独有的、属于九阶强者的微弱波动，“昨夜，这位自称方青璇前辈的灵魂，企图趁我灵魂未固、灵力紊乱之时夺舍‘阮银’之身。被我擒住后，她声称自己是被现任宗主——也就是方宗主您，暗中算计，重伤囚禁，肉身被毁，灵魂则被炼入阴幡，受尽煎熬折磨。”

他刻意隐去了方青璇选择归顺他的部分，只抛出了这个足以引爆天衣门内部矛盾的重磅炸弹。目光如电，直视着方忆山：“方宗主，对此，您有何解释？”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方竹完全呆住了，她从未听说过什么“前任宗主方青璇”，更无法理解父亲会和“囚禁灵魂”这样阴毒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方忆山的脸色变幻不定，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一种深沉的悲凉和无奈。他没有立刻辩解，只是缓缓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心绪。良久，他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但那份疲惫却更深了。

“宋公子…好手段。”方忆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看向宋天然的眼神复杂无比，“你不仅救了我女儿，还揭开了我天衣门隐藏多年的疮疤…也罢，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无益。”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方青璇…是我的亲姐姐。”

“什么？！”这次轮到李云迪失声惊呼，“忆山！你…你从未说过！青璇她…她怎么会是你的姐姐？她当年不是……”

“不是散修，对吧？”方忆山苦涩一笑，接过了李云迪的话，“为了避祸，也为了守护天衣门和一件不能见光的秘密，姐姐她…一直以散修的身份在外活动，连宗门长老也只知道她是一位交好的客卿长老。她的真实身份和修为，只有我和老门主知晓。”

他陷入了回忆，声音低沉而压抑：“十五年前，姐姐在一次秘境探索中，意外获得了一件…足以引来灭门之祸的东西。消息不知如何走漏，招来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势力——‘影阁’的追杀。影阁行事诡秘，手段狠辣，专为某些大势力处理见不得光的事情。姐姐为护住那件东西，也为了保护天衣门不被牵连，独自引开强敌，最终在距离宗门千里之外的一处绝地，遭遇伏击，重伤濒死…”

“我收到姐姐最后的求救传讯，拼死赶去时…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战场，姐姐的肉身已毁，魂魄也遭受重创，即将消散。”方忆山的声音带着哽咽，“是父亲留下的‘蕴魂阴幡’，勉强保住了姐姐最后一丝残魂，将其温养其中，期待有朝一日能寻得重塑肉身的机缘。为了不引起影阁的注意，也为了保住姐姐可能复生的最后希望，我与李叔…不，是当时的老门主，只能对外宣称姐姐是散修，已在外陨落，魂灯熄灭也是我们暗中动的手脚…将她残魂藏于阴山禁地，以阴幡滋养，这件事成为了天衣门最大的秘密，连竹儿也不知道。”

李云迪老泪纵横，颤抖着声音：“原来…原来是这样…青璇…苦了你这孩子啊…”他看向方忆山，眼中满是愧疚，“忆山，这些年…你独自背负着这个秘密，守护着姐姐，也守护着宗门…辛苦你了。”

方忆山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宋天然，带着一丝恳求：“宋公子，姐姐魂魄受创极重，意识混乱，记忆残缺，她对我的怨恨…恐怕是源于当年我未能及时赶到，也源于这漫长囚魂岁月的煎熬折磨。她昨夜袭击你，夺舍之言，恐怕并非完全的本意，更多是残魂执念与混乱意识驱使。恳请公子…能否告知姐姐残魂的下落？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天衣门都愿补偿公子，只求能迎回姐姐，哪怕只有一丝残魂，也要尝试救她！”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带着一个弟弟对姐姐最深切的担忧和期盼。

宋天然静静地听着，强大的灵魂感知力让他能清晰地分辨，方忆山此刻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情绪波动剧烈而真实，绝非作伪。他心中的疑团稍解，但并未完全放下警惕。影阁？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方青璇前辈的残魂，并未彻底消散。”宋天然缓缓开口，在方忆山和李云迪瞬间亮起的目光中继续道，“我将其暂时收容在一件可以温养灵魂的法器之中。她虽记忆混乱，但基本意识尚存，也承认了与宗主你的姐弟关系。只是…她对当年之事，尤其是影阁追杀的原因——那件‘东西’，似乎讳莫如深，甚至本能地抗拒提起。”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可以将令姐的残魂交还贵宗。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我需要立刻使用贵宗灵泉天池的核心灵脉，进行至少七天七夜的深度闭关，用以稳固灵魂，并尝试修复这具身体（阮银）的损伤，为日后灵魂与自身肉身的重新连接做准备。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第二，我需要知道，影阁追杀方青璇前辈，究竟是为了抢夺何物？此物如今又在何处？这关乎我自身的一些因果。”

宋天然没有提化神殿，他现在身份敏感，天衣门虽然看起来还算正派，但牵扯过深未必是好事。影阁这个新出现的、同样神秘强大的组织，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也可能与化神殿有关联。

方忆山与李云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凝重。宋天然展现出的实力和神秘背景，以及他对方青璇残魂的掌控，让他们不得不慎重考虑。

“灵泉天池核心灵脉，乃我宗立宗根基之一，开启需消耗巨大资源，且需三位长老合力护法…”方忆山沉吟片刻，决然道：“但公子于小女有救命之恩，又护住我姐残魂，此恩大于天！我答应你！即刻便可安排！至于影阁所求之物…”

他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恐惧，有决绝，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那是一块…‘天神宝地’的残图。”

“天神宝地？！”宋天然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就在他灵魂受创、意识模糊之前，在那家凡人客栈里，两个老伙计谈论的怪事，正是关于这虚无缥缈的“天神宝地”！那个头戴黑色斗笠、腰悬符文古剑的神秘人！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

方忆山没有注意到宋天然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禁忌的味道：“传说，那是上古神魔大战时期遗落的一块神秘空间碎片，蕴含着成神乃至超越神境的机缘与秘密。姐姐得到的那块残图，只是指引的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无数顶级势力疯狂。影阁…很可能只是某个更恐怖存在的爪牙。那残图…姐姐拼死带回后，便由父亲…老门主以秘法封印，藏于宗门最隐秘的‘天机阁’深处，非特定血脉与法诀，无法开启。这也是天衣门最大的秘密和…灾祸之源。”

天神宝地！残图！影阁！宋天然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无数线索。客栈的闲谈，斗笠神秘人（他直觉此人与影阁或天神宝地有关），方青璇的遭遇，还有…化神殿！化神殿殿主接近“那个层次”的追求，是否也与这天神宝地有关？他母亲的下落，父亲的困境，是否也牵涉其中？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拨云见日的激动！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摸到了那庞大黑暗阴影的一角脉络！

“好！”宋天然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斩钉截铁，“方宗主，请立刻安排灵泉核心闭关！待我出关之日，便是归还令姐残魂之时！至于天神宝地残图，宋某无意染指，但影阁这条线索，我追定了！”

就在这时，一名内门弟子神色仓惶地冲进议事厅，甚至来不及行礼，急声道：“宗主！大长老！不好了！山门外…山门外来了一个怪人！”

“何事如此惊慌？”方忆山皱眉。

那弟子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惊惧：“那人…那人全身裹在黑袍里，头戴斗笠，看不清脸！就站在山门前的青石阶上，像根钉子一样！守门弟子上前询问，他只是…只是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李云迪沉声问道。

弟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他…他问：‘天神宝地，你说那种地方真的存在吗？’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石头！而且…而且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好可怕！几位轮值的师兄想请他离开，刚一靠近，就…就像被无形的大山压住，直接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斗笠黑袍？！天神宝地？！”方忆山和李云迪脸色剧变，猛地看向宋天然。

宋天然眼中精光爆射！来了！果然来了！客栈里的神秘人，竟然直接找上了天衣门！是为了方青璇？为了残图？还是…冲着他宋天然来的？

他豁然起身，一股凌厉的气势不自觉散发出来，五阶中期的灵魂之力带着双神传承的威压，让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走！”宋天然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看看这位‘故人’，到底想做什么！”

方竹看着瞬间变得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宋天然，感受着他身上那令人心悸又着迷的强大气息，心中的担忧被一种莫名的激动取代。她握紧了小拳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天衣门山门前，肃杀之气弥漫。数十名弟子如临大敌，围成一个半圆，却无人敢再上前一步。青石阶中央，一个身影静静地矗立。

全身包裹在质地不明的厚重黑袍中，不露一丝肌肤。宽檐的黑色斗笠压得很低，阴影完全遮住了面容，只有边缘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淌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光泽。腰间，悬挂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古剑，剑鞘古朴无华，但上面几道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古老与邪异气息。

正是宋天然灵魂受创前，在那家凡俗客栈惊鸿一瞥的神秘人！

他仿佛没有看到周围剑拔弩张的天衣门弟子，只是微微抬着头，斗笠的阴影似乎“看”向刚刚从高阶石阶上掠下的方忆山、李云迪、宋天然和方竹。

沙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响在每个人耳边，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拷问：

“天神宝地，你说那种地方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