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55章 熔城之始

旧金山湾，曾经被誉为“上帝的后花园”，此刻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死亡甜腥气息的恐惧笼罩。金门大桥那标志性的橘红色钢铁骨架，在无形的辐射场中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阳光穿透弥漫的水雾，本该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却翻滚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近乎粘稠的黑色。海水中悬浮的放射性胶体粒子，在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病态的荧光，像亿万只微小的恶魔之眼，贪婪地窥视着岸边毫无防备的生命。

湾区数百万居民中，绝大多数人尚沉浸在清晨的宁静或通勤的匆忙中。咖啡的香气、汽车的鸣笛、晨跑者的脚步声，构成城市惯常的脉搏。然而，这脉搏即将被一股来自深海的致命力量彻底掐断。

一、无声的潮头

距离金门大桥约十海里的太平洋深处，那道被“协议”力量强行扭曲、凝聚的β射线污染羽流，正以超越自然洋流数倍的速度奔涌。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海啸，没有高耸的水墙，但其蕴含的毁灭性远超物理冲击。

海洋生物最先感知到末日的降临。近岸的鱼群瞬间翻白，密密麻麻地漂浮在海面，鳞片上覆盖着灼烧般的溃烂斑点。海鸟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炙烤，纷纷坠落，羽毛脱落处露出焦黑的皮肉。更远处的鲸类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悲鸣，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变得剧毒的水域，但它们的速度在这股定向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旧金山湾区海岸线监测站内，刺耳的警报声早已响成一片，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伦琴计数爆表！所有传感器过载！”

“水体放射性同位素浓度指数级攀升！铯-137、锶-90…还有未知超铀元素！”

“洋流速度异常！方向锁定湾区！上帝啊，这不可能！”

监测员汤姆·哈德森脸色惨白，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疯狂敲击着键盘试图调取更多数据。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海洋物理学家，但眼前仪器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颠覆了他所知的海洋动力学和放射性扩散模型。“这…这违背了所有物理定律！就像…就像整个太平洋的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硬生生砸向湾区！”他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指挥中心一片死寂，只有警报声和仪器疯狂的蜂鸣。长官罗伯茨上校的额头布满冷汗，他盯着主屏幕上那道用最深沉红色标注、正急速逼近海岸线的污染前锋，喉咙发干。“启动最高级别核生化灾难响应预案！疏散！立刻疏散整个湾区！向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FEmA）、五角大楼、白宫…向所有能联系到的部门发出最高警报！”他的命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这命令下达得太晚了。面对这种规模和速度的灾难，现有的应急机制形同虚设。

二、防波堤的谎言与崩塌

警报通过城市紧急广播系统、手机短信、电视滚动字幕疯狂地传播开来。恐慌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湾区炸开。街道上，车辆乱成一团，刺耳的喇叭声和碰撞声此起彼伏。人们尖叫着推搡着，从写字楼、商场、住宅中涌出，像无头苍蝇般寻找着逃生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混合着海腥味的焦躁气息。

城市的关键防线——加固过的海堤和防波堤——此刻成了人们绝望中的救命稻草。无数车辆和人群涌向这些相对高耸的区域，寄希望于它们能阻挡那黑色的海水。

工程师艾米丽·陈挤在通往滨海大道防波堤的车流中，心急如焚。作为参与过部分湾区海堤加固项目的结构工程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设施的真正底细。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快！再快点！”她催促着丈夫，手指死死抓住车门把手。她的脑海中闪过项目验收时的一幕：承包商代表信誓旦旦地保证使用的高标号混凝土和特种耐腐蚀钢筋完全符合设计要求，足以抵御百年一遇的风暴潮。但只有她和少数几个深入现场的技术员知道，在关键的应力节点区域，为了赶工期和降低成本，承包商偷偷掺入了过量的海砂替代部分河砂，并减少了钢筋的配筋率！海砂中的氯离子会加速钢筋锈蚀，而不足的钢筋意味着结构强度存在严重隐患。当时她曾据理力争，却被项目经理以“预算有限”、“工期压力”和“专家评估风险可控”为由压了下去。一份措辞含糊、避重就轻的内部报告最终掩盖了这一切。

“我们被骗了！这些堤坝挡不住！它们内部早就锈蚀了！”艾米丽对着窗外混乱的人群失声尖叫，但她的声音瞬间淹没在巨大的恐慌噪音中。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最深的恐惧。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内脏破裂的巨响，从滨海大道方向传来。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断裂声和混凝土粉碎的爆鸣！

人们惊恐地望去。只见那段号称最坚固的防波堤，在β射线污染海水前锋接触的瞬间，并未如想象中被巨浪拍打，而是发生了诡异而恐怖的变化。

海水并未高高扬起形成浪头。那粘稠、闪烁着荧光的黑水，如同强酸般悄无声息地漫上了堤坝基座。被海砂污染、氯离子长期侵蚀的混凝土，在超高强度β射线的轰击下，内部的硅酸盐结构瞬间变得脆弱不堪。钢筋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膨胀、崩解！

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整段长达数百米的防波堤，如同烈日下的巧克力城堡，从基座开始软化、流淌、坍塌！巨大的混凝土块在黑色海水中迅速消融、分解，露出里面早已锈烂成蜂窝状的扭曲钢筋骨架，随即也被腐蚀殆尽。堤坝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随着崩塌的巨块一同滑入那沸腾着死亡荧光的黑色深渊，瞬间被吞没，只留下几串绝望的气泡。

“不——！！！”艾米丽目睹这炼狱般的景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让她几乎昏厥。一个为了节省成本、满足工期而默许的偷工减料，一个被“专业评估”粉饰太平的致命疏忽，在此刻酿成了吞噬数千生命的惨剧！这是人为的灾难叠加在“协议”引发的天灾之上！

三、熔城

防波堤的崩塌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失去了这道最后的、尽管脆弱不堪的屏障，携带着致命β射线和强腐蚀性放射性胶体的海水，再无阻碍地涌入旧金山湾区。

海水所到之处，景象骇人听闻。

- 金门大桥： 这座象征城市的钢铁巨人首当其冲。高强度的β粒子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刻刀，疯狂切割着钢铁的晶格结构。橘红色的油漆瞬间起泡、剥落、燃烧。粗壮的钢缆发出刺耳的呻吟，内部结构在辐射和腐蚀下迅速劣化，开始一根接一根地绷断！巨大的桥面板块失去支撑，带着上面未来得及逃离的车辆和人群，如同折断的巨兽脊梁，轰然砸向下方的黑色海水，溅起冲天的、带着荧光的恶浪。断裂处露出的钢铁截面，呈现出诡异的蓝紫色氧化痕迹，并迅速被黑水覆盖、腐蚀。

- 滨海区： 海水漫过码头，涌入街道。停泊的豪华游艇如同玩具般被腐蚀溶解，金属船体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的白烟，迅速沉没。木质栈道和建筑在强辐射和腐蚀性海水的双重作用下，如同被泼了浓硫酸，迅速碳化、崩塌。着名的渔人码头、39号码头，那些充满活力的商店和餐馆，在黑色潮水的冲刷下，如同沙堡般消融瓦解。海水流过之处，沥青路面软化、冒泡、融化成粘稠的黑色浆糊。

- 城市内部： 黑色的海水沿着街道和地下管网系统疯狂倒灌。低洼地带瞬间被淹没。汽车在街道上抛锚，轮胎和塑料部件在辐射下迅速老化、碎裂，金属车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穿孔。玻璃幕墙在高能粒子轰击下变得脆弱不堪，被涌入的海水压力轻易挤碎。海水混合着放射性泥浆涌入地铁站、地下车库、商场底层…将无数来不及逃生的人困在黑暗的辐射地狱。刺鼻的臭氧味和放射性尘埃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 人体：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暴露在污染环境中的生命。没有直接接触海水的人，皮肤也开始出现灼烧般的红斑、水泡，迅速溃烂。吸入放射性尘埃的人剧烈咳嗽，咳出带血的泡沫，眼睛刺痛流泪，视线迅速模糊。高强度的β射线穿透力虽不如伽马射线，但足以在短时间内造成严重的外照射烧伤和不可逆的细胞损伤。医院瞬间被挤爆，但医生们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大规模辐射病束手无策，常规的急救手段收效甚微。痛苦绝望的哭喊声在城市各处回荡。

旧金山，这座曾经璀璨的都市，正在从边缘开始，被来自太平洋深处的核毒液“熔化”。钢铁在腐蚀中崩塌，混凝土在辐射下粉化，生命在痛苦中凋零。这不是瞬间的毁灭，而是一场缓慢、残酷、将一切存在拖入放射性泥沼的“熔城”过程。天空被升腾的放射性蒸汽和燃烧产生的黑烟遮蔽，阳光被扭曲成病态的昏黄色，笼罩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上。

四、废墟中的“眼”

城市中心，联邦储备银行金库的废墟深处。

戴维·科尔曼站在翻涌着暗红色光芒的核熔浆边缘。盲杖依然深深插在粘稠、散发着恐怖热浪与辐射的光流中，钨钢杖头与铀-238在“冷核聚变”的悖论状态下持续释放着能量。他无法用肉眼看见金门大桥的崩塌、防波堤的消融、街道上的惨状，但他“感知”到了。

一种远超听觉、触觉、嗅觉的复合感知，如同潮水般涌入他因辐射病而逐渐衰弱、却又被手中“协议”力量奇异维持的意识深处。

他“看”到了：

- 钛合金企鹅阵列在南极冰原上的冰冷“注视”，它们喙部的加密锁齿纹在钚燃料的蓝光中微微调整，如同精密的仪器在执行着最终的指令。

- 太平洋深处，那巨大锆合金储存罐外壳上，与他父亲签名完美对应的龟裂图案在持续扩大，致命的废料仍在源源不断地注入洋流。

- 切尔诺贝利石棺内部，硫化锌矩阵墙的超频震荡仍未停止，它像一颗巨大的、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心脏，持续泵送着毁灭的能量。

- 全球各地核电站冷却塔上，那被引力波脉冲精准扩大的裂纹，如同恶魔咧开的嘴，预示着更广泛的崩溃即将到来。

这一切信息的洪流，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冰冷的核心指令——“协议履行”。

脚下的熔浆翻滚咆哮，远方海潮的怒吼夹杂着城市崩塌的轰鸣和人类濒死的哀嚎，构成一曲末日的交响。然而，在这片嘈杂的毁灭之声中，戴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杂音。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来自那庞大“协议”执行链条中某个环节的…“卡顿”。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他被绝望和负罪感包裹的意识。父亲…那个签名…那份《核废料处理承包协议》…真的是自愿签署的吗？还是如同自己此刻一般，被置于无法反抗的绝境？钛合金企鹅、全球性的灾难连锁…这背后，真的只是父亲一个人的“报复”吗？或者，他也不过是某个更庞大、更冰冷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一个…被利用的“签名”？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却顽强。戴维紧握着盲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熔浆的暗红色光芒映照在他失明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脸上，混合着痛苦、迷茫，以及一丝在毁灭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冰冷的决绝。他不能就这样结束。即使要坠入地狱，他也要看清将他父亲、将这座城市、将无数人拖入深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需要答案。而答案，或许就藏在这片废墟之下，藏在这柄插在核熔浆中的盲杖所连接的、那冰冷执行着“协议”的源头之中。他缓缓地、坚定地，将另一只手也握上了滚烫的盲杖杖身，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与意志，全部注入这场与无形巨手的对抗之中。

旧金山在“熔化”，地狱之门已然洞开。而在它的心脏，一个盲人，正试图用灵魂去触摸那操控毁灭的冰冷逻辑，寻找一线渺茫的、或许能终止这场“辐射”浩劫的可能。

熔城之始，亦是追寻终焉真相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