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一梦归人世 第四十四章 执子之手

夜晚的长安，灯火阑珊，人声鼎沸，忙活了一天的人们，似乎都选择在这个时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好不热闹。

然而这些欢声笑语似乎都被阻隔在了河对岸，无法传到卫子夫的耳中。此刻，她的世界一片安静，她的眼中只有刘彻那如孩童般天真的笑颜。

许是这夜太过美丽，又许是这笑容太过珍贵，卫子夫就这么如被蛊惑了一般，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甜美的笑容。

这一笑，刘彻怦然心动。

自公主府相认后，自己就再没在子夫的脸上，见到这般的笑容了。似乎从那以后，子夫的眉头总是笼罩着一缕淡淡的忧伤，就连笑容，也染上了愁绪。可这一次，她的笑容是那么的明媚，就像穿透层层云雾的一抹阳光，将他内心的冰雪融化，如春风般拂过他的心田。

一直萦绕在刘彻心头的不安与困惑，就被卫子夫的这一笑容，全部彻底化解了，刘彻知道，他和子夫之间，又回到了相识时，最初的模样。

可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刘彻压下心头泛起的不舍，继续笑着问卫子夫：“你…你们离开长安后，准备去哪？”

想通了一切以后，卫子夫也不再对刘彻摆出逃避的态度，语气轻快的说：“我和雀儿，准备先回一趟公主府，跟公主讨个人情，把姐姐们带走，然后回平阳，和兄长生活在一起。”

“是吗？你们…不回皇姐那了。”那岂不是更不可能再见了。刘彻不禁有些低落，虽然他想竭力隐藏，可还是从话语中流露了出来。

卫子夫也听出来了，也明白了刘彻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卫子夫默默低下头，内心百感交集。

“不过，青儿还留在宫中，日后他取得了战功，甚至是封侯拜将，你一定会来为他庆贺的，是吧？”刘彻的声音似乎又染上了一丝雀跃。

卫子夫抬头见刘彻直直的注视着自己，眼中满是期待和紧张，令卫子夫心里一紧。其实，在离宫前她就想好了，此次离开后便不再踏入长安城一步，哪怕是青儿取得功名，她也只会在远方，默默的为他高兴。可是，在刘彻这样的注视下，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

最终，她还是迟疑的，点了点头。

得到期望中的答复，刘彻松了口气。还好，子夫答应了。

“对了，我给你的玉佩，你带在身上了吗？”刘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卫子夫再次不明所以的看着刘彻点了点头，好像今晚，好多事情都不在她的预料范围内，就连皇上的举动也总是让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卫子夫拿出随身带的玉佩，刘彻没有接过去，而是从身上拿出了一样东西。卫子夫定睛一看，不禁愣住了，这是…穗绳？

刘彻将穗绳摊在手上，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这…这个是我亲手编的，本来是想等我的生辰过去后，就可以带着它去见你。当初你送我的那条穗绳，见证了我们互通心意，所以我就想着也送你一条，以此来见证，我终于可以将你护在身边，给你一个名分。”

刘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穗绳穿到卫子夫手心的玉佩上，然后仔细的系在卫子夫的腰间。

“当初，就是在这里，你为我编了穗绳，挂在我的玉佩上，我向你表明心意，你接受了，你知道吗子夫？当时，我真的很高兴。那时，我失去了父皇，可是却得到了你，我真的觉得，上天待我不薄。可是今日，同样是在这里，我也为你做了同样的事，却是要亲自送你离开。我…我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你。”

玉佩已经系好，刘彻仍低着头保持着这一动作，他突然觉得，手中的玉佩好重，重到让他无法放手，好像只要一松开手，玉佩就会坠落地面，粉身碎骨。

“皇上……”耳边传来子夫的轻唤，话语中充满了关心和担忧。

刘彻一咬牙，猛地将卫子夫一把揽入怀中，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说出的话也充满了克制：“我真的…真的，不想放你离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可是，可是若不放你走……，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让你恨我，不想你不开心，可我，我的心好痛，明明想好要笑着来送你，可是，我好怕，你这一走，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透过刘彻的肩膀，卫子夫注视着他身后的夜空，刘彻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敲打在她的心上，她感觉到，刘彻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甚至有些颤抖。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她的脑海里闪过了离宫前赵成对她说的话。

“原来，皇上也有软弱的一面，而这全是为了你。”

是的，这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皇上软弱的一面。

在她心里，皇上一直是个十分强悍的存在。他是皇上，是天之子，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她从未见皇上失控过，他那睨视天下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之中。

可恰恰就是因为，曾经的印象在她的心中太蒂固根深，以至于这样的一个人，把他的脆弱全部呈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我跟你回去。”

刘彻努力克制的力度忽然一顿，他慢慢站直身子，不敢相信的看着卫子夫，似是没听清她刚刚说什么：“子…子夫，你…你刚才，说…说什么？”

“我说，我跟你回去，回宫去。”既然已经选择不再逃避，那我又怎么忍心独留你一人在那个地方，不管未来究竟会是个什么走向，至少此刻，我想同你一起走下去。

“子夫你…你真的…”刘彻原本欣喜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子夫，朕来这里，不是想博得你的同情的，朕不想用自己的感情来禁锢你，更不想你因为可怜朕做出违背自己真实意愿的事情。”

明明想要拼命的留住她，却又不想强留她，这个人，真是固执的可爱。

卫子夫莞尔一笑，她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声音轻柔的说道：“既然，这穗绳饱含了你对我的情意，我又怎么忍心让它失去原本的意义呢？”

卫子夫抬头注视着刘彻隐隐激动的双眼，十分认真的说：“当初在这里，我收下了代表你心意玉佩，现在，仍是这个地方，我收下了你的穗绳。虽然我不知道，日后，我们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是仍然心系对方？还是互生怨怼？我们都不得而知。但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只想与你一起走下去。我不会再逃避了，我不想就这样带着悔恨，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你。”

刘彻此时表情，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他本来已经几乎绝望了，可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就像丢失的珍宝突然失而复得一般，卫子夫就是那块珍宝。

刘彻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卫子夫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一阵慌乱后，刘彻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注视着卫子夫，用着同样十分认真的口吻对她说道：“子夫，虽然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但是我会努力的，努力给你最大的安全感，让你不再担忧。虽然，我也不知道，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但是朕可以跟你保证，在朕的心目中，除了江山社稷，你就是最重要的！也请你相信，不管日后，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绝对都是为了你，也绝对不是想要伤害你！”

卫子夫先是一愣，随后不自觉的笑了出来。刘彻不明白子夫为什么笑，有些疑惑的问：“子夫，你在笑什么啊？”

卫子夫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憋笑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皇上你真是实诚。”

刘彻不解，卫子夫笑着解释道：“一般来说，若想留住一个人，肯定会说尽好话，比如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诸如此类的话，可是，皇上您却说在你心里，江山社稷最重要，而我是仅次于江山社稷的存在。”

“我这是因为，我……”刘彻有些慌了，不知自己说的是对是错。

可是卫子夫阻止了他，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皇上，我没有怪你，恰恰相反，正是如此，我才觉得，您说的话是真心的。我了解您，您是皇上，您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必定是要以天下百姓为重，所以我在您心里的份量，自然是无法与之相比的。但有您后面那句话，我就满足了，您放心，您今日说的话，我会全部牢牢记在心里的。”

刘彻满心欢喜之余也满是感动，子夫，他的子夫，怎么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

刘彻情不自禁的再次抱住卫子夫，在她耳边激动的诉说着此刻的心情：“子夫，我真的好开心，我没想到，我还能这样抱着你，看见你的笑，听着你对我说出这番话，我...我真的太幸福了！”

卫子夫也笑着回抱住刘彻，幸福的气氛环绕在他们身边，令人实在不忍心打扰。

“咳咳……”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刻的美好，刘彻和卫子夫双双转头看去，原是卫青他们回来了。

卫青有些尴尬的挠着鼻子微微转过脸去，而江雀则是一脸愕然的看着他们，完全没看明白眼下的情况。

自己不就是和卫青去挑礼物的功夫，怎么一回来，皇上竟出现在这里！还和子夫抱在一起！

见卫青他们回来了，刘彻放开了卫子夫，只是手还揽在子夫的腰上没有松开。卫子夫也是自然的半倚在刘彻的怀里，笑着对卫青他们说：“你们回来了。”

江雀呆呆的点着头。

“既然青儿他们已经回来了，那我们也回去吧！”刘彻温柔的笑着对怀里的卫子夫说道。

卫子夫抬头看着刘彻，轻笑着点了点头。

“回...回哪去啊？”江雀还是没搞清眼下的状况。

刘彻狂傲的笑着，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回宫了！”

江雀震惊了。

回宫的路上，卫子夫自然是坐上了刘彻的马车，而江雀和卫青同坐一辆马车，听着他给自己讲她所不知道的事。

“所以，你早就知道皇上会来找子夫，所以才借口要去给姐姐们买礼物，还把我也给带走了。”江雀这下子算是明白过来了。

“嗯，毕竟皇上来，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阿姊说，我们也不好打扰，而且留公孙大哥在，也可以保护阿姊和皇上他们。”卫青对于隐瞒了江雀感到很抱歉。

“唉，你做的对，这种时候，就是应该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不过，那个可恶的莫云，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亏我还在为没有跟他道别自责呢！等我回去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他！”江雀愤恨的说着。

卫青在一旁好笑的看着，心里想着：真好，阿姊没有离开，你们都还在。

刘彻的马车上，卫子夫靠在刘彻的怀里，刘彻紧紧的搂着她，只觉得内心无比的充盈。

但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回宫之后还要面对的事情：“看来，回去之后，朕得好好想个说辞。毕竟你已经从织室的名册上除名，记录在出宫名册上的，如今却没有离宫，这件事，总是要有个说法的。”

听了刘彻的话，卫子夫坐起身，胸有成竹的笑着说：“这件事，我已经替皇上想好了。”

“哦？子夫有何对策？”刘彻饶有兴趣的问。

“皇上可让赵大人的手下散布出去，就说我在偏殿内哭着请求皇上放我出宫，您看了之后心生怜惜，这才将我留下的。”

“不行！”刘彻想都没想就果断拒绝了，“这个方法太危险了，这样一来，皇后肯定会再次盯上你，朕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刘彻的话让卫子夫心中一暖，她握住刘彻的手，发自内心的说：“皇上，您的心思我懂，就像你不想我置身于危险中，我也不愿让您为难。既然我选择跟您回宫，那么我就做好了与您共同面对一切的准备，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说了，真要出了什么事，不还有您护着我吗？”

刘彻注视着夜色中子夫那温柔如水的双眸，忍不住将她再次搂入怀中，这样的子夫，让他怎么可能放手。

卫子夫低头看了眼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嘴角轻轻勾起，这就是她想要的“执子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