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就这么无声的抱着诸邑,许是长时间紧绷的情绪得到发泄,诸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卫子夫注视着诸邑憔悴的脸庞,心疼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小心翼翼的让她平躺在床榻上。
室外传来声音,想必是皇上在询问去病具体的细节,卫子夫想起身去听,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诸邑紧紧攥住,卫子夫不忍心将女儿的手抽离,便又默默坐了回去,将诸邑的手握在掌心。
罢了,这一次,就随便皇上如何处置吧,现在她只想陪伴在诸邑身边,让她醒来就能看到自己。
刘彻端坐在上座,看着下方的霍去病,沉声问道:“去病,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道来。”
“回皇上,这次诸邑公主失踪之事,最关键的人物便是那丁安,既然在云阳县寻不到此人,那此人很有可能畏罪而逃,投靠了匈奴,因此臣在出发前,特意命人将云阳县令召来,随军一起出发,为的就是能有人指认丁安。”
“待臣追至边境,几番派人出境侦查后,终于找到了那群匈奴人的营地,他们许是料定有诸邑公主在手,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营地里没有重兵把守,但臣担心夜长梦多,万一匈奴一直等不到我们的回复,气急败坏之下做出伤害诸邑公主的事,因此臣与李大哥偷偷勘察了周围的地势,商量好偷袭对策,趁夜突击匈奴,这才顺利救出诸邑公主。”
“更幸运的是,在俘虏的人群中,云阳县令一眼便认出了丁安及其家人,臣也已将他们带回,就等皇上亲自传召审问!”
看着霍去病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刘彻有些迟疑了,这个丁安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可若真相真如谖儿所言,是王婉筠操纵了这一切,那王家必然逃不了干系,只怕这两年来前朝难得的平衡,又要被打破了。
可是......想到卫子夫那日的话,刘彻屈服了,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这一次,自己不能再让谖儿失望了。
刘彻稳定心神,又恢复以往的威严,对身边的赵成点了点头。
赵成得到指示后,立即对着殿外喊道:“传丁安!”
很快,云阳县令便带着丁安走进了殿内,刘彻看了眼云阳县令身后的丁安,此人身材矮小,相貌淳朴,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就是这么一个人,能在有着重兵把守的甘泉宫内将诸邑劫走。
“下官拜见皇上!”
丁安慌慌张张的跟着云阳县令下跪,伏在地上身上微微颤抖。
“你就是丁安?”
耳边传来刘彻低沉的声音,见丁安迟迟没有回应,云阳县令赶紧用手推了推丁安,丁安这才回过神来,惊恐的抬眼看了刘彻一眼,随后赶紧低下头声音发颤着:“回...回皇上,草...草民正是丁安。”
“朕不想听任何废话,劫走公主一事,你是受何人指使,如实招来!你若不说,朕也可以考虑,将你和你的家人全部交给廷尉府,慢慢审问。”
世人皆知,进了廷尉府,那就是进入了无间炼狱,无论什么人进去,都得先被扒掉一层皮,丁安光是想想都在浑身发抖,他赶紧缩紧身体,急声说道:“草民招,草民全都招,是...是卫青卫将军!”
“你说什么?!”刘彻和霍去病的声音双双响起,连在内室的卫子夫听了都浑身一阵,原来还在这等着呢!
王婉筠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原来父亲还是留了后手的。
霍去病是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个箭步冲到丁安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拽起,凶狠的目光直视着丁安的双眼,恶狠狠的说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霍去病的反应也是让刘彻一愣,待他反应过来刚想开口让霍去病退下时,内室的门打开了,只见卫子夫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平静的目光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身上流转,最后定格在了霍去病身上。
霍去病看着卫子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卫子夫用眼神制止了。
“放开他。”
“可是...”
“我说,放开他!”
霍去病瞬间收敛了周身的怒气,乖顺的放开了丁安退到一边去,卫子夫无视在场的所有人,径直走到丁安的面前,蹲下身,俯视着丁安的双眼,轻声说道:“你说,是卫青卫将军指使你这么做的?”
“正...正是。”不知为何,丁安只觉得,眼前这个面色平静,美貌娴静的女子,竟比刚才那人还要令他胆寒。
卫子夫轻勾嘴角,好似听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就连一直萦绕在殿内的压抑的气息仿佛都退散了。
卫子夫站起身,笑着看着丁安,语气愉快道:“那你可知,他是谁?”
卫子夫说的正是霍去病,丁安看了看霍去病,又看了看卫子夫,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着一脸迷茫的丁安,卫子夫的笑容更深了:“你竟然不认识?怎么会?他,就是你口中的卫青,卫将军呀!”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卫子夫打的什么主意了,王婉筠焦急的看向丁安想给他眼神示意,可惜卫子夫站起身时刻意挡住了丁安的视线,而她的笑容也成功迷惑了丁安,让他掉进了卫子夫的陷阱中。
“哦对,没错,草民想起来了,那晚夜色太黑,草民没看清卫将军的容貌,但这声音和身形草民不会认错的,就是他,就是卫将军让草民做这一切的!”
卫子夫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丁安的声音越发笃定了,神态也越发嚣张起来:“草民原先是在赵国的主人家养狗训狗的,前段时间草民回乡探亲途经长安,在一处客栈落脚歇息,许是草民与他人讲起自己训狗之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卫将军的耳朵里,他就找上草民,给了草民百两黄金,让草民配合他演出戏。”
“草民只是按照卫将军的吩咐,用狗将公主吸引出来,其他的草民一概不知啊!请皇上明察!”
听了丁安的话,卫子夫这才明白诸邑是如何在宫中失踪的。
卫子夫侧过身看向刘彻,眼中深意不言而喻,刘彻看到后,锋利的目光射向丁安,声音低沉,令人胆寒:“丁安,你确定一切均是你身边这位‘卫将军’所为,一切都是他指使你的?”
丁安被刘彻的声音吓得匍匐在地上,哆嗦着道:“回,回皇上,草民确定,就是他,就是卫青卫将军!”
“霍去病!”
“臣在!”
刘彻注视着丁安脸上震惊又惊恐到极点的表情,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既然他不肯说实话,那朕就把他交给你按军法处置,生死勿论!”
“诺!”
霍去病领命后,传来两位下属将丁安拖走,一脸愤懑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丁安这下子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丁安分离挣扎着,嘴中喊着“皇上饶命”,卫子夫见此,又往一侧退了几步,这下子方才被她挡住的王婉筠,彻彻底底的暴露在丁安的视线里,在注意到王婉筠的一瞬间,丁安好似看到了生的希望,声嘶力竭的喊道:“夫人救我,王夫人救我啊!你当初答应过草民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王夫人!王夫人!”
王婉筠原本松了口气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惊恐万分的看向丁安,又看向一脸深不可测注视着自己的刘彻,慌忙跪在地上,眼中布满泪水,十分楚楚可怜:“皇上,这人是狗急跳墙,见着个人就随便攀咬,皇上切不可轻信他的鬼话呀!”
这个时候霍去病早就让属下放开丁安,他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好笑道:“王夫人此言差矣啊,他连我都不认识,却能准确认出夫人您,这不是很奇怪吗?按理来说,王夫人您久居深宫,这丁安又是如何见过您的?”
“定是有人让他看了我的画像,让他最后把所有罪责都抛到我身上!皇上,此人接二连三诬陷皇亲国戚,满嘴谎言,断不可信,请皇上将此人就地诛杀,以正皇威!”
卫子夫没有想到,这王婉筠平日里看着温婉柔弱,竟会说出如此狠戾的话,她抬眼看向刘彻,就是不知道以皇上对她的情份,会不会为了维护她而让真相就此掩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卫子夫微敛双眸,如果真是这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刘彻的情份就彻底结束了。
卫子夫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的表情被刘彻尽收眼底,相伴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子夫此刻的想法,这件事自己本就对她,对诸邑有亏欠,因此自己绝不能再让子夫失望了。
刘彻无视王婉筠的苦苦哀求,径直走到丁安面前,声音阴森的可怕:“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如实说出来。”
丁安早已吓的脸上全是鼻涕和泪水,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边磕着头一边低吟:“草民说,草民都说,当时找上草民的不是卫将军,而是一名宦官。”
原来,这位宦官找上丁安,说是宫中有位贵人听闻他的技艺,很感兴趣,想要让他入宫展示,赏钱很是丰厚,丁安听了当即表示愿意,这个宦官便对他乔装打扮了一番,带着他一并进宫了,而召见他的正是王夫人。
可是进入宫室后,王夫人并没有让他表演技艺,而是问了许多训狗之事,特别是如何吸引狗,以及如何唤回狗,就在丁安感到纳闷时,王夫人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做,若办成了,赏你黄金百两。”
丁安心中一震,黄金百两!只怕自己几辈子都见不着黄金啊!
丁安顿时来了精神,作揖道:“请夫人明示!”
王婉筠一个眼神示意,叶媪便将一个香囊交给了丁安,丁安不解的看向王婉筠,王婉筠解释道:“本宫要你训练一只狗,这狗会主动去寻找这个香囊,并能远距离唤回,你可能做到?”
“能是能,只是不知道夫人要做什么?”丁安有些不安道。
“这你就不要问,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就好!”说着,王婉筠将一个漆盒递了过去,丁安打开后顿时惊呆了,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两。
“这些银两够你训练一只狗了吧。”
“够的,够的!可太够了!草民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草民只是按照王夫人说的去训练狗,然后将人交给前来接应的人,草民并不知道王夫人要劫持的人是公主啊!不然给草民十个胆子草民也不敢这么做啊!皇上明察啊皇上!”
“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
明明是父亲说有一人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计划,明明是父亲找来的丁安,也是父亲安排此人来见自己的啊!
王婉筠不可思议的看向丁安,此时恰好丁安微抬起头瞥向王婉筠,视线相交,只见那双眼睛里,全然不见一丝惶恐,反而充斥着警告。
王婉筠一下子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总觉得丁安说的话哪里不对劲,原是在整个事件中,他都将父亲完美隐去了,所有的一切都成自己主使的了。
那丁安眼神中的警告是什么意思?这也是父亲的安排吗?那父亲是已经计划好退路了吗?可是眼下怎么办?要按照丁安的意思承认这一切吗?那自己该怎么办?
王婉筠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刘彻已经不再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了。
“明明什么?”阴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王婉筠已不敢抬头去看刘彻此刻的表情。
可是她也很清楚,眼下父亲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若是把父亲供了出来,别说自己不一定能保住,只怕整个王家都得被毁掉。
而且,自己还是有筹码的!
“王夫人,如果本宫没有记错,诸邑身上的香囊,还是叶媪送来的吧?”
听了丁安的话,卫子夫才意识到,难怪当初诸邑的香囊丢失会恰巧被叶媪寻回,只是叶媪是太后生前的侍女,卫子夫不觉得她会帮着王夫人对公主不利,所以当时并未有防范心理。
此刻想来,原是那个时候,她们的计划就已经在实施了。
卫子夫的话让王婉筠彻底放弃了挣扎,她一下子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瘫软在地上,因为她知道,若皇上传来叶媪问询,叶媪只会实话实说,绝不会帮自己的。
见此,刘彻知道,王婉筠这是默认了,想不到这个女人终是没把自己的话牢记在心,而且她竟然有本事勾结匈奴,既如此,那她也留不得了!
想到这,刘彻双眼危险的轻眯,缓缓开口,冷峻的声音无一丝感情:“传朕旨意,王夫人蓄意谋害皇嗣,勾结匈奴,依律...杖杀,即刻实行!”
此话一出,连卫子夫都震惊了,她本以为刘彻会顾及情分和王家的颜面,对王婉筠从轻发落,可没想到,刘彻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然而,侍卫们的双手还未触及到王婉筠,就被她奋力甩开,王婉筠抬起头注视着眼前冰冷无情的男人,通红的双眸只剩下愤怒与怨恨,她死死的盯着刘彻,僵硬的扯起嘴角,一字一句道:“你,不能,杀我!”
刘彻侧脸望去,眼中的嫌弃与不耐再次激怒了王婉筠。
王婉筠踉跄着站起身,右手缓缓附上自己的小腹,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在场的人都震惊了,殿内静的可怕,只有王婉筠肆意的笑声在殿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