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一梦归人世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尘埃落定

卫子夫凝视着那盆风铃草，雪白的花苞微微绽开，随风轻轻的摇晃着，如它的名字一般，卫子夫好似能听到从遥远的西方，那个孩子永远停留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虽然我已做好了随时迎击对方的准备，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已逝之人身上做文章。”

卫子夫声音清幽而又深沉，虽然她极力掩住哀伤，可卫青还是听出来了，他知道阿姊为何而伤，可也惊讶于卫子夫话中之意：“阿姊，你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卫子夫没有回答，而是注视着卫青，神情严肃道：“青儿，你记住，以后朝中之事，无论大小皆不要过问。还有告诉大姐，接下来一段时间，公孙大哥在朝中可能会受到打压，让他们不要惊慌，一定要稳住，千万不可起任何冲突，特别是病儿，你要时刻看好他，别让他生事端。”

卫青从卫子夫的神情和话语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郑重的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做到。

卫青走后，江雀屏退了椒房殿内的宫人，独留倚华在殿内。江雀来到卫子夫身边，忧心忡忡道：“子夫，青儿这次的事很严重吗？皇上不许他随意进出皇宫，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啊！”

卫子夫面色凝重，声音平静道：“皇上这是在点青儿，告诫他不要逾越了。不过至少目前看来，皇上还是站在青儿这边的，不然就不会只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可是，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为何？依奴婢看来，这本只是一件小事，卫将军意在助人，何以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倚华对此很是不解。

闻言，卫子夫微微皱起眉头，就连声音都有些发冷：“是啊，这本只是件小事，换作任何一个人去向皇上求情，都不至于此，只因求情的人是青儿，而恰巧王大人也在场。”

“王大人？”江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王夫人的父亲？这次的事与他们有关？”

“皇上之前就提醒过我，太后定会通过王夫人而有所行动，我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郭平那个孩子身上做文章，从而对卫青下手。郭平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为救青儿而牺牲，死后却还要被他人利用，成为权力争夺的工具。”卫子夫置于桌案上的手不自觉紧握，眼神也越发的凛冽。

江雀好似从卫子夫的话中听到了一丝转机：“皇上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皇上也看出了这是太后和王大人的阴谋，那事情应该就还不算太糟吧。”

谁知卫子夫却摇了摇头：“若他们是直接从我或是青儿身上下手，那皇上定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可是这一次，他们设计让青儿主动站到了皇上的对立面，而我所担心的事，终开始一点点成形了。”

江雀顿时心里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双手紧握，不安的问道：“什...什么事啊？”

“外戚干政一直都是皇上最大的忌讳，此次青儿的事，皇上不仅告戒了青儿，也点醒了自己。卫家在朝中一家独大，虽无越矩之心，但难免会被有心人所利用，就如同这一次，若不是旁人在青儿耳边煽风点火，青儿也不会如此。所以，皇上这是准备开始制衡了。”

“用王奇来制衡青儿，扶持王家来打压卫家，以达到朝中的平衡，这才是皇上的目的。”

“怎么会......”江雀不敢相信，“皇上怎么会想要打压青儿，他...皇上不是最信任青儿的吗？而且，而且皇上就算不相信青儿，也该相信子夫你啊！你的为人，皇上是最清楚的啊！不然那次太后的事情，皇上也不会偏袒子夫你啊！”

“你的为人，皇上是最清楚的......”

多么耳熟的一句话啊，只是纵然如此，那人还是做出了选择。

“因为，他不敢用他的江山社稷做赌注啊！”卫子夫苦笑道。

椒房殿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卫子夫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江雀和倚华都清楚，卫家这一次是真的陷入麻烦中了。卫家能有今日的尊荣，全部倚仗于皇上的恩宠，可若是这恩宠转移到别人身上，那对卫家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卫子夫注视着面前的江雀和倚华，沉声吩咐道：“跟守门的宫人们说一声，本宫近日身子不适，任何人来访一律不见！还有最近就让公主和小皇子们在殿内玩耍，不要让他们离开你们的视线。”

“诺！奴婢遵命！”

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卫子夫来到殿外，看着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不禁轻声感叹道：“看来，真的要变天了啊！”

云光殿内，王婉筠听闻了卫子夫闭门谢客一事，顿时喜上眉梢，她知道，这是太后与自己父亲的计谋得逞了。

不久前，王婉筠听父亲说，他与太后的局已布好时，自己还有些将信将疑，可如今卫青被禁足，皇后也闭门谢客，卫氏一族已失宠的言论更是纷纷传出，她知道，父亲和太后的计谋已得逞，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王婉筠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看着铜镜中与卫子夫有七分相似的娇容，胜券在握的笑道：“接下来只要成功怀上皇嗣，我就是最后的赢家了！”

卫子夫因身子不适闭门谢客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刘彻的耳朵里，赵成看着桌案前皱眉扶额的皇上，忍不住担心道：“皇上，您若是担心皇后娘娘，何不去椒房殿看望一下呢？”

刘彻摇了摇头，声音中透露着疲惫：“不用，朕知道子夫没事，她这是在让朕做出选择。”

“选择？奴婢不明白。”赵成一脸不解。

“她是想看，朕这次，是选择卫家，还是王家。”

“啊这......”赵成不敢说话了，因为他明白，这个选择的结果，将关乎着朝廷局势甚至整个大汉朝的走向。

刘彻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玉佩，略带自嘲的说：“只怕这一次朕要让她失望了，不，或许她早就猜到了朕的选择。”

这一夜，刘彻来到了云光殿，早就得到消息的王婉筠悉心打扮了一番，然后便在云光殿外恭迎刘彻。看着微弱烛光下王婉筠那婀娜多姿的身影，特别是那张与卫子夫相似的面容，刘彻不禁心神一晃，只觉恍若看到了年轻时的谖儿。

王婉筠看出了刘彻此时的失神，嫣然一笑，这个笑容她不知道对着镜子练习了多少遍，才将卫子夫的笑容学的惟妙惟肖。这下刘彻彻底愣住了，王婉筠趁机拉着刘彻的手，一步步的向内室走去。

烛火熄灭，赵成了然的带着宫人们向远处走了几步，他看着仍旧灯火通明的椒房殿，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晚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啊！

此刻，卫子夫安静的坐在刘据的床榻前，专注的为他缝制新衣，江雀陪伴在卫子夫身侧也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卫子夫的心中一定不好受，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子夫虽贵为皇后，但身为皇上的女人，她注定要承受这些。

可是江雀不知道的是，卫子夫其实此刻内心很平静，平静到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的地步，可再细细想来，她又明白过来了，原来只因这样的夜晚，她早已经历过无数个了。

王婉筠醒来时，发现刘彻已经在自顾自的穿衣了，她连忙忍着身上的酸痛坐起身，匆匆套上里衣便下了床，鞋也未及穿，来到刘彻身旁想要为他穿衣。可她的手还未触及刘彻的腰封，便被刘彻侧身躲了过去，

王婉筠看着刘彻一言不发的系着腰封，顿时无措了起来。这场景似乎与自己幻想的不大一样，没有甜蜜的亲昵，只有熟悉的冷漠。

刘彻唤来赵成，在赵成的服侍下完成了洗漱，从始至终都未让王婉筠插手，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她。直到临走前刘彻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要忘了朕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不要以为现在的你有资格去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了，要知道，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注定不属于你！”

说完，刘彻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婉筠光着脚呆愣在原地，只觉如置身冰天雪地中一般寒冷，她本以为，昨晚那一场欢愉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却不曾想真正在意的人只有自己，而那人，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自己。

王婉筠扭头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那里恍惚间好似映照出卫子夫满是得意的笑脸，她一把举起铜镜愤恨的摔向地面，压抑的低吼道：“卫子夫！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全部都夺过来！无论是人还是那个位子，我全都要！”

后宫不太平，朝堂上亦是如此。因迁徙茂陵邑一事，卫青为郭解求情，不但没有免去他的名额，反而被皇上盯上了。刘彻通过调查得知他平生杀人甚众，于是便下令将其逮捕，可是在查证郭解犯案的过程中，负责此案的官吏发现，郭解所犯命案皆发生在赦令颁布之前，如此一来刘彻也拿郭解没了办法。

可是天公不作美，负责调查郭解的使者去郭解老家进行调查时，一位当地的儒生与之一同前往闲坐，当这位儒生听到郭解的门客极力称赞郭解时，他表示很不赞同，觉得郭解杀人做了杀人犯法的事，怎能被称为贤人！于是该门客大怒，不仅杀了这名儒生还把他的舌头给割了。

官吏以此责问郭解并让他交出凶手，可郭解确实不知凶手是谁，更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无奈官员只好将此事上报。

结合以上种种，郭解都是无罪之身，可刘彻还是将此事搬到朝堂上询问大臣们的看法，众大臣低垂着头，眼角余光时不时瞥向位于前排的卫青，无人敢擅自答话。然而卫青也是沉默不语，因为卫子夫提醒过他，以后朝中之事，无论大小，皆不可过问。

最终还是御史大夫公孙弘打破了沉静：“回皇上，臣认为郭解乃一介布衣，却以游侠的名义肆意杀人。虽然此次案件郭解毫不知情，但人是因他而死，其影响比他自己杀人还要严重，所以臣请以大逆不道罪论处郭解！”

刘彻没有说话，他瞥了眼依旧沉寂的朝堂众人，随后看似随意的问道：“不知众卿可还有异议？”

一片安静！

虽然众人都心知肚明，郭解此次是因为触了圣怒，无辜被牵连，可如今这种情况，谁又敢为他求情呢。

见此，刘彻嘴角一勾，语气不变道：“既如此，那就按公孙大人说的办吧！”

“皇上圣明！”

众人齐声附和，可是心里都在嘀咕，皇上这不是明摆着在打卫青将军的脸吗？一个卫青将军想要护着的人，却被皇上直接处死了，皇上究竟意欲何为？难道卫家真的要失势了吗？众大臣一时间满腹疑惑，可是又不敢猜度圣心，再看看面色不变的卫青，他们只能静待皇上接下来的动静了。

关于郭解的处决，卫子夫也听说了，她对着前来汇报的倚华问道：“青儿当时是个什么表现？”

倚华轻声回复道：“回皇后，奴婢听闻，卫将军当时在朝堂上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一切正常，而且公孙贺大人也派人给奴婢传了话，说是他们最近在朝中会小心行事的，还请皇后放心！”

卫子夫点了点头：“我对青儿和公孙大哥他们自是放心，只是......”卫子夫转头看了眼窗边的风铃草，面露忧伤道，“只是如今的我，仍是没能守住那个孩子的梦想。”

见此江雀不忍心的劝道：“子夫，你已经尽力了，是皇上想要了那个人的命，你也是没有办法啊！”

“是啊，明明很多事情我都是不可为的，可是我却想尽办法去改变，我本以为我守护住了，可到最后才发现，我什么都没有守护住，一切还是它原来的样子，或许从最开始，我就错了。”

听着卫子夫的喃喃自语，江雀和倚华二人面面相觑，她们不懂卫子夫话里的意思，只当卫子夫是觉得愧对于郭平那个孩子，可只有卫子夫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开始，而她前世所经历的一切，都将一一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