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一梦归人世 第一百五十九章 去病心事

当利公主蹲在霍去病的面前，双手捧着脸，微仰着头，很是天真的问道：“去病哥哥，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啊？是惹母后生气了吗？”

霍去病目视着前方，没有看向当利，也没有回答当利的话。

诸邑也学皇姐的样子，同样蹲在一旁手捧着脸看着霍去病，而阳石则好奇的又是揪霍去病的头发，又是戳戳霍去病的后背，见霍去病还是笔挺着腰身一动不动，阳石公主顿时来了兴致了，似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开始使劲的推霍去病的背，可霍去病愣是纹丝不动。

卫子夫来到霍去病的身后，当利公主见到了，立即站起身欣喜的唤道：“母后，您来啦！”

听到当利公主的叫唤，霍去病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卫子夫温柔的笑着，看向了一旁跪着的霍去病，仍有些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赌气和倔强。

卫子夫不禁失笑，这时当利跑过来抱着卫子夫，用撒娇的口吻对卫子夫说道：“母后，您为何要让去病哥哥罚跪啊？去病哥哥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了吗？”

卫子夫揉着当利公主的头柔声说道：“去病哥哥和人打架了，所以母后才会罚他的。”

“那也肯定是那个人有错在先，去病哥哥才会同他打架的，母后，您就原谅去病哥哥，别让他跪着了！”当利摇着卫子夫的手为霍去病求情。

卫子夫看了眼因为当利的话而微微低下头去的霍去病，轻轻的笑了笑对当利说道：“母后知道你去病哥哥不是故意与人打架的，当利乖，先带妹妹们进殿去，母后有话要与你去病哥哥说。还有，你们姨母在内室休息，不要打扰到她知道了吗？”

当利公主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担忧的看了眼霍去病后，便带着妹妹们离开了庭院。

卫子夫来到霍去病的面前，也蹲下身去，直视着霍去病的双目，轻声说道：“姨母知道，病儿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你今早与陈府小公子打架一事，可否把起因全部告知姨母？”

卫子夫看见，霍去病那双隐忍的眼眸，就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慢慢泛起了一层水雾，微微紧抿的双唇透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委屈。

卫子夫心疼的抚上霍去病的头，将他揽入怀里，柔声说道：“以后受了什么委屈，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你要知道，在你的身后还有姨母们和舅舅为你撑腰，你还有疼你爱你的家人们，你不是一个人，知道了吗？”

霍去病把头深埋在卫子夫的肩上，轻轻点了点头，闷声说道：“对不起姨母。”话语中的哭腔令卫子夫更加心疼了。

江雀端来茶水还有霍去病爱吃的糕点，她看了眼一旁精神不济的霍去病，有些担忧的看向卫子夫，然而卫子夫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道：“大姐现在怎么样了？”

“大姐平静了一会儿后就睡着了，想来应该是已经气消了吧！”江雀说完瞥了眼霍去病，果不其然看见霍去病露出了微微松一口气的表情，便知这孩子也在心系着惹大姐生气一事。

卫子夫点点头：“那就好，你帮我好好照看着大姐。”

“嗯我知道！”江雀明白卫子夫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和霍去病单独说，便主动离开了。

江雀离开后，卫子夫转过头看向呆坐在一旁的霍去病，从糕点盘中拿了一块糕点，递到他的面前柔声说道：“这都是你爱吃的糕点，先吃一点，等你想说了再跟姨母说说。”

霍去病把糕点接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吃，而是拿在手里，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声说道：“陈府的那位小公子说，说我母亲不配进他们家的祖坟，说我是...是没人要的......”说到这，霍去病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从他紧握成拳的双手，和脸上压抑愤怒的表情中可以看出，那定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卫子夫站起身来到霍去病的身旁坐下，将这个颤抖着身子竭力忍住心中怒火和痛苦的孩子搂入怀中，她轻抚着霍去病的头，用温柔而又沉稳的声音低声说道：“病儿，姨母明白你心中的愤怒与伤痛，姨母也相信你的为人，你是个好孩子，姨母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所以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因为你没有错。”

霍去病有些惊讶的从卫子夫的怀里抬起头，不敢确信的问道：“姨母，您不怪我吗？”

卫子夫揉了揉霍去病的头，温柔的笑道：“姨母为什么要怪你？别说是你，换做是我听到这样侮辱我的家人们的话，我也会好好教训那个小子一顿的，不过不能让你舅舅知道，不然他非得提剑上陈府大闹一番不可！”

卫子夫的话一扫霍去病心中的阴霾，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见霍去病又恢复了少年应有的样子，便微微收敛嘴角的笑容，用略微有些严肃的口吻认真说道：“不过病儿，姨母还是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霍去病慢慢的转过身来正对着卫子夫，十分认真的倾听着卫子夫接下来要说的话。

“病儿，你要知道，你是我们卫家的孩子，你的姨母是当今皇后，你的舅舅是大汉朝的将军，你的身后有我们做你的后盾！我知道，你不喜欢用权势去欺压别人，姨母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人。可是你要记住一点，姨母和舅舅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为的就是保护你们，守护最重要的家人，所以面对他人的欺辱，你不必一个人面对，你还有我们！”

霍去病注视着卫子夫温柔又坚定的目光，眼中满是感动，其实在大姨母对他动怒时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许会给卫家带来怎样的后果，也明白自己一生气就动武的方式，迟早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害了卫家，可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控制住自己。

见霍去病又要露出自责的表情，卫子夫突然把头伸到霍去病的面前，轻笑着说道：“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先按兵不动，看对方是怎么做的，如果他只是与你进行口舌之争，那你大可拿你的身份去压对方，就算要动手，也除非是对方先动手，这样你好歹是正当防卫，不是吗？”

看着卫子夫脸上的俏皮表情，霍去病愣了一下后不禁失笑，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姨母十分的温婉聪慧，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她还有如此俏皮的一面，这么一想，自己那位当利妹妹果真和姨母很像。

见霍去病笑了，卫子夫又重新坐回自己的席座上，一只手撑着下颌，注视着霍去病，和平日里一样，用着轻柔平淡的口吻说道：“那么这次打架的事就过去了，姨母相信你也好好反省了，接下来，我们来聊聊另一件事吧！”

霍去病有些困惑的眨着眼睛看向卫子夫，但同时卫子夫从不把他当作小孩子，什么事都会事先问过他的看法的做法也让他感到心里一暖。

于是霍去病转过身端坐着注视着卫子夫，表情十分认真的说道：“姨母您请说！”

卫子夫轻笑了一下，柔声说道：“病儿你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大事，是你的父亲陈掌陈大人前几日去公孙府上拜访，提出想要将你接去陈府照顾，所以姨母想要问问你意下如何？”

闻言霍去病微微低垂下头，静默不语。见此，卫子夫知道霍去病对这件事仍心存抵触，便继续轻声说道：“姨母知道，陈大人并非你的生父，你对他始终无法心存亲近之意，但是我和你大姨母都觉得，你去陈府和陈大人一起生活，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你从小就没体会过父亲在身边的感觉，姨母相信，陈大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这些年他也过的不容易啊！”最后一句话，卫子夫是轻轻的如感叹般说出来的，却也让一直低头不语的霍去病心头一颤。

他明白，陈大人对自己的母亲用情至深，也明白他把母亲安葬在陈氏祖陵是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和闲言闲语，如果母亲还在，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或许时间久了，自己也会把他当作父亲一般看待。

可是上天没有给他们一个这样的机会，如今母亲不在了，他们甚至没有以家人的身份在一起生活过一天，所以在霍去病的心里，陈掌只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而不是家人。

不过他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卫子夫主动跟他提起这件事，并表示了想要他与陈掌一起生活的倾向。从小到大，霍去病都十分听卫子夫的话，母亲离世后，霍去病更是发自内心的依赖她，所以霍去病不想违背卫子夫的意愿，可让他真搬去陈府，他也打心底不大愿意，因此霍去病很矛盾。

卫子夫见霍去病一直低垂着视线，眉头紧皱，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很显然他现在很纠结。

卫子夫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病儿这个孩子，和二姐一样，性格十分的倔强，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想要他改变想法很难。

看着霍去病几乎皱成一团的脸，卫子夫也不忍心霍去病再为此为难下去，但又希望霍去病和陈掌能够有多相处的机会，于是她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病儿，若你实在不想搬入陈府，姨母也不强求你，不过，姨母还是希望你能够试着与陈大人好好相处，能够从心底接受他。这一点，你能答应姨母吗？”

卫子夫都已经退让到这一步了，霍去病又岂有不答应之理，当即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做到。

卫子夫欣慰的摸了摸霍去病的头，温柔的笑道：“我们病儿真乖！”

饶是已经自认为不是小孩子的霍去病，在卫子夫的抚摸和夸奖下，还是不自觉的露出了孩童般开心的笑容。

为了让霍去病得到更好的教育和照顾，也为了增进霍去病与陈掌之间的感情卫子夫在大姐和霍去病离开后，单独思考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将霍去病接进宫，由自己亲自照顾，并任命陈掌为椒房殿的詹事。

卫子夫把任命陈掌为詹事一事跟刘彻说了之后，刘彻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点头答应了：“去病这个孩子和青儿一样，在军事上很有天赋，我也觉得若能让他留在宫里，接受更好的教育，对他以后上阵杀敌也有帮助。”

“而且詹事一职，掌管椒房殿各种琐碎之事，自然要由可信之人来担任，交给陈掌，我也能放心些！”刘彻坐在桌案前，一边看着手中的奏章，一边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因为刘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奏章上，所以没有注意到一旁正在折叠孩子们衣物的卫子夫突然停顿的动作，以及脸上那昏暗不明的表情。

“皇上似乎对病儿抱有很大的期望？”不知过了多久，卫子夫的声音才在静寂的内室中响起，轻飘飘的，好似内室的烛火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听到卫子夫这句话，刘彻好像来了兴致，一把合上手中的奏章，眼中闪着火光，灼灼地照在卫子夫的脸上。“那是当然！去病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还有他从小所受到的耳濡目染，都注定着他将来会在沙场上一展雄风。我相信，只要对他多加指导，再让他随青儿去战场上历练一段时间，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不亚于卫青的大将！”

“前有青儿，后有去病，他们舅甥二人双剑合璧，有他们在，定可驱逐匈奴，保我大汉永享太平！”

说到这，刘彻激动的站起身走到卫子夫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放于胸前，脸上的表情是卫子夫许久未见过的，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令人着迷。

“谖儿，正好趁这次机会，干脆就由我指导去病吧！如今青儿不在，无人可以指导去病，习武这种事，重在持之以恒，万万不能懈怠！而且，我还可以教习去病兵法，也算是为他日后的成长尽一份力！”

卫子夫呆楞的注视着刘彻那张闪闪发光的面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刘彻给霍去病安排的未来，卫子夫其实是抵触的，虽然她明白，这是霍去病注定要走的路，也是他自己想要走的路，可是一想到霍去病可能面临的结局，卫子夫就浑身发冷。

而刘彻对于霍去病的期待，可以说是在无形中将霍去病往这条路上推了一大步。所以，在问出那句话时。卫子夫的心情是有些烦躁的，他们卫家已经送出了一个卫青，难道这一次，就不能把霍去病留下吗？

可是，看着这样的刘彻，卫子夫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心跳的震动下滚滚发烫，而她的手，也因此微微颤抖。

说不出口，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熄灭刘彻心头那团热火的话说不出口，破坏他心中梦想的话说不出口。

刘彻似乎这才注意到卫子夫的不对劲之处，他看着只是盯着他看沉默不语的卫子夫，微微收敛起嘴角的笑容，疑惑的问道：“谖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卫子夫回过神来，她故作镇定的抽回手，转过头去，继续整理着身前的衣服，语气平静的说道：“皇上能对病儿抱有这么大的期望，是病儿的荣幸，臣妾很高兴，不过......”卫子夫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病儿的性格您也知道，若是他不想做的事，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强迫他，所以，由皇上亲自指导病儿的事，还要劳烦您亲自和他说了。”

“这是自然！”刘彻也清楚霍去病的脾性，所以没有任何不满的点头说道，可是，看着低垂着头，面色平静的卫子夫，刘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卫子夫刚才说她很高兴，可他还是隐隐感觉到，这不是卫子夫的真心话，可卫子夫又是为何不高兴，刘彻也说不上来。

而他作为大汉朝的皇帝，纵使此刻室内只有他和卫子夫两个人，一句“谖儿，你是因为我的话不高兴了吗？”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出口，他早已不是当初刚刚登基处处受人压制的刘彻了，如今的他，已把一切都握在手中，他现在要追求更高更远的地方。

可是此时的刘彻忘了，他选择独自登高，而把卫子夫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