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一梦归人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往事依旧

卫子夫看见刘彻的双眼中闪着水光，震惊的呆愣在地上，停止了动作。

自己有多久没看见皇上掉眼泪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十年前自己意欲出宫，与皇上在宫外分别的时候。

如果说，那个时候皇上的眼泪是因为分别，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卫子夫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刘彻，而刘彻也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因为突发高烧的缘故，刘彻的脑子很乱，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谖儿。

刘彻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他只知道当他听到谖儿的声音时，他很想靠近她，想把这段日子以来的相思之苦和他所承受的煎熬，全部与她诉说。可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受大脑控制，只是下意识的做出一些举动，一些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所以当他感觉到谖儿的抗拒和她微微颤抖着的声音时，刘彻强行让自己努力清醒过来，可同时深深的自责和心痛也瞬间充斥着整个全身，让他忍不住眼睛酸涩起来，本就模糊的视线，此刻变得更加混沌了。

或许是因为此刻的刘彻看不清卫子夫的表情，又或许是想见的人就在眼前，那满心的情愫瞬间达到了顶点。总之，此时的刘彻就好像豁出去了一般，什么后宫争斗，皇权稳固，他全都不在乎了，他只想把心中埋藏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全部说给眼前的人听。

“谖儿，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我想保护你，保护你最重要的家人，可是似乎每次都是因为我，才会让你承受了这么大的伤痛。”

“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一个地方，始终没有向我敞开，是我太迟钝了，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可是我也知道，我注意到的太迟了，已经晚了。伤害已经铸成，我们回不去了......”

“你...你总是...总是把一切都看的那么通透，可我...我作为你的夫君...却总是后知后觉，如果...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那你受到的伤害是不是就会...就会小一些...”

“可是...你已经...我...你放开手了...我也要...还你一个...我...”

看着刘彻渐渐语无伦次的样子，卫子夫慢慢的抽出一只手，有些心疼的想要抚上刘彻的脸庞，然而刘彻接下来一句近乎低吼的话，让卫子夫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

“你想要守护你的家人，可是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家人吗！”

话音刚落，又一滴泪坠落在卫子夫的脸上，并且狠狠的砸在了她的心上。

是啊，皇上说的没错，这一世，自己只想守护家人们平安无事，可是，从自己与皇上成亲的那天起，皇上就是自己的夫君，亦是自己的家人。只是，前世的纠葛对她的影响太过于深重了，以至于从认识皇上的那一天起，自己就把他和家人分割开来，划分到不同的世界去，而属于皇上的那个世界，只有他孤身一人。

是自己被前世的梦魇所折磨，而自己又以此来折磨皇上，可皇上对她来说又同样是一种折磨。就像卫子夫在心里纠结了无数次的想法一样，他不是他，可他又是他。

二者任选其一，对卫子夫来说都是一场赌博，无论选择哪一个，对于彼此开说都会是一种伤害，所以卫子夫选择放弃了。

就像二姐生前所说的那样，每一次都是自己擅自做出决定，所以这一次，她决定把选择权留给皇上，不管今后皇上做出怎样的选择，自己都会坦然接受了。哪怕，他们又回到前世那种相敬如宾的日子。

但是......

卫子夫停在半空中的手，再次缓缓抬起。

但是，皇上的话，提醒了我，不管我们之后会走上怎样的路，会变成什么样，但他，始终也是我的家人。

卫子夫微凉的手抚上刘彻的眼角，轻轻的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许是因为皇上发烧的缘故，卫子夫觉得手中的泪珠也是滚烫的。

刘彻被卫子夫的这一举动弄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虽然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卫子夫的表情，但他可以感受到卫子夫掌心的温暖，以及他那温柔的目光。

刘彻心中一动，最终他还是遵循内心的悸动，慢慢的俯下身去，而身下的人再也没有挣扎了。

卫子夫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刘彻，顺从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阿彻，我们今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谖儿，不要离开我...”

卫子夫陷入沉睡之际，耳边隐约传来刘彻满是祈求的轻语声。

是幻听吧。卫子夫在昏睡前迷迷糊糊的想道。

早上的阳光照进山洞内，折射到刘彻的脸上令他眼睛酸痛，忍不住眉头一皱。

天亮了啊！刘彻睡眼朦胧的慢慢坐起身子，揉着昏昏沉沉的头，只觉得浑身乏力。他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所身处的环境，一时间没搞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

当洞外吹来的风拂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时，刘彻顿时惊醒过来，双眼一睁，昨日的记忆也瞬间回到脑海里。

“谖儿！”刘彻连忙看向身侧，可是哪里还有卫子夫的身影。

难道谖儿自己离开了？想到这，刘彻急忙穿好衣服，光着脚跑出了洞外。当他看见洞外，站在阳光下的那抹倩影时，刘彻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卫子夫微仰着头闭起双眼，享受着雨后阳光的温暖。当她感受到刘彻的视线时，卫子夫缓缓睁开双眼，转过头去注视着刘彻，然后一点点的露出了如阳光般明媚的笑容，轻启双唇，温柔的说道：“阿彻，雨停了。”

听见卫子夫如此唤他，刘彻心里一暖，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说道：“是啊，雨停了，我们回去吧。”

卫子夫笑着点点头，这时她注意到刘彻竟然光着脚，顿时又是担忧又是气恼地皱着眉看向刘彻，谁知她还没开口，刘彻就自己先开口认错了：“啊！我出来太急忘记了，没事儿，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放心，我这就回去穿！”

看着刘彻落荒而逃般跑回山洞的背影，卫子夫忍不住轻笑出声，这种平和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刘彻出来后，两人便开始准备下山了，结果卫子夫还没走两步，就被刘彻一把拉住了。

卫子夫看着刘彻慢慢走到她的前面，然后蹲下身来，微微侧着头，示意她上来，

卫子夫心里一惊，感动的同时，也有些迟疑，毕竟皇上昨日还发着烧，如今身体肯定还有些虚弱，而且，他是皇上啊，自己又怎能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呢。

然而，刘彻没给卫子夫迟疑的机会，他见卫子夫不动，便站起身，拉过卫子夫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肩头，然后微微蹲下身，轻轻的揽住卫子夫的双膝，稍一用劲，便把卫子夫背到背上了。

卫子夫趴在刘彻的背上，甚至有些紧张的心跳加速。她低头看着刘彻宽阔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充满怀念的笑容。

当年，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的这般英俊威武，而不变的，是这个后背给自己的安全感。似乎，他们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双鬓变白，走到他们都化作尘土。

渐渐的，卫子夫感到眼皮有些沉重。刘彻突然感觉到肩上一沉，微微侧头一看，原来卫子夫又睡着了。看着阳光下卫子夫安心的睡颜，刘彻露出宠溺的笑容，转过头去，继续朝山下走去。

此时的他们，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卫夫人，只是刘彻与卫子夫。正如当年那般，阳光正好，你我都在。

当卫子夫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回宫的马车上了，她赶紧坐起身，看着马车内的大姐，雀儿和病儿，却唯独不见皇上，连忙问道：“皇上呢？”

卫孺见卫子夫醒了，笑着对她说道：“皇上先我们一步回宫了，他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带着随行的几个侍卫们离开了，说是要赶回宫处理灾情一事，就不同我们一道回宫了。”

听了大姐的话，卫子夫心想也是，皇上毕竟是以巡视地方灾情为由出宫的，若随自己的马车慢悠悠回宫，被有心人知道传出去之后，定会有损皇上的声誉。况且自己这次出宫，是以给太后提供机会为筹码的，若是被太后知道此事，只怕回宫后太后定不会轻饶自己的。

这时，卫子夫注意到大姐和雀儿都用挪揄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脸颊微热，有些生硬的说道：“你...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

闻言，卫孺和江雀都是突然一笑，卫孺拉着卫子夫的手说道：“之前，我还担心，你和皇上之间感情出现问题了呢，夫君也曾说过，朝中也流传着卫夫人已经失宠的谣言。如今看来，是大姐多虑了，你人都出宫了，皇上还赶来找你，可见皇上真是片刻都离不开你啊！”

就连江雀也是笑着调笑卫子夫：“就是说啊！皇上去找你后，不一会儿又下了大雨，我和大姐还担心你们呢，谁知道青儿竟然一点都不担心，还说皇上肯定会找到你的。结果皇上不仅找到了你，还和你彻夜未归呢！”

卫孺和江雀的笑声让卫子夫的脸更红了，她面红耳赤的作势要去捂江雀的嘴巴，却被江雀一下子躲开了，卫孺只好边笑着边伸出手揽住卫子夫，霍去病在一旁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卫子夫她们胡闹。

马车外，莫云和卫青听着马车内的动静，无奈的相视一笑。

一阵嬉闹过后，江雀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卫子夫：“对了子夫，皇上把你背回来的时候，青儿却是吓了一跳，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跟当年一样。青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当年你出了什么事啊？我们怎么不知道？”

卫孺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卫子夫。卫子夫这才想起，自己当年受伤，只有青儿和兄长知道，对姐姐她们是瞒着的。

于是，卫子夫便把当年发生的事，以及之后她与皇上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们，这是卫孺和江雀第一次听卫子夫说起，她和皇上之间的事。虽然子夫当年入宫之时，她们就知道，子夫心里的那个人就是皇上，只是她们从未听子夫说起过她与皇上曾经发生的过往。

如今，听子夫说起后，卫孺和江雀才明白，为何自平阳公主府起，皇上就认定了子夫，原来他们之间，还曾有着这么平凡又令人心动的美妙回忆。

卫孺握着卫子夫的手温柔的感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皇上会一直这么宠爱你了，因为你所带给他的这一切，都将是他日后所不会再拥有的了，你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多么奢侈的字眼啊，每一个陪在皇帝身边的人，大概都希望能够成为他的独一无二吧，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卫子夫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随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就这样，她们一路上悠闲自得的前进着，数日之后，马车终于驶入了长安城。

到了长安城之后，眼前所见的果然繁华了许多，也热闹了许多。因为卫子夫和江雀不能经常出宫，所以她们便趁此机会，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决定在长安城内好好的逛一逛。

停好马车后，卫子夫她们便下了车，朝着横门大街跑去。她们之中最兴奋的莫过于江雀，她已经好久没逛过长安了，当初从公主府来到长安时，她还满心以为自己可以经常出宫吃吃长安美食，谁知道，一入宫门，再想出来是那么的难。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的玩个够再回去。

江雀拉着霍去病四处看看，见江雀那么开心，卫孺和卫子夫无奈的相视一笑，赶紧跟了上去。而卫青和莫云他们自不必说，一直默默的跟在她们身后保护着她们。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夜色开始慢慢变暗了，该是回宫的时候了，江雀捧着手中给三位公主和倚华挑的礼物，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唉，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回宫了，我还没逛够呢！”

见江雀不开心的嘟着嘴，卫子夫也不禁调笑她说：“放心吧，等你嫁给了莫云以后，到时候你想怎么逛长安都行！”

这下子，变成了江雀被卫子夫的话羞红了脸，而莫云则是在一旁温柔的笑着，看着江雀。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了，众人便不再闹了，开始朝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卫子夫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不禁停下了脚步。江雀看见卫子夫望着对面的河水发呆，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子夫？”

卫子夫轻笑着摇了摇头，她边走边抬手抚上腰间的荷包，那里，装着皇上当年送给她的玉佩。

这些年来，纵使她和皇上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也从未让这块玉佩离开过她，正如那晚红烛之下，自己答应皇上的那般。